「這是你的選擇,不需要對我感到歉疚。」自己的人生由自己負責,她當時也只是個受牽累卻無反抗能力的孩子;如果她有選擇權力,或許她受的傷就不會這樣深刻,也不至于和他疏離至此了。
疲憊地凝視著她,郎京生的老眼微紅。「我一直認為你是恨我的,如果你不恨我,不會十幾年下來都不再叫我一聲『爸爸』。」
那對一個父親而言會是個多大的折磨?天知道他多麼渴望親近她、抱抱她、能與她如同朋友一般聊天說地?不管是有沒有意義的話題,他都甘之如飴。
只是自從娶了柳荷醇之後,他也同時失去這項權利。
郎月眉微顫了一下,不意他會提及這個話題。「我以為……我以為你不在意……」
「我怎麼可能不在意?!」郎京生臉色一變、眉心一蹙,倏地心髒一陣凝縮,冷汗隱隱由鬢角冒出。「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啊!」
郎月眉很快便發現他的臉色不對,一時間跟著慌亂了起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醫生?」
「不。」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他不要由夢里醒來。「如果死神要來、帶我走,我沒有任何、怨言,只要你……」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她歇斯底里起來,沒有氣力面對這種驚恐。
「讓我說完……」用力地吸氣、吐氣,他感到腦中一片昏眩。「你再……叫我一聲『爸爸』,好嗎?」
郎月眉踉蹌地退了一步,她的眼紅了,心跳幾乎停止;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他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他的突發狀況,她整個人都慌了,仿佛听見死神悄悄逼近的催命聲。
郎京生眼前一黑,他等不下去了,再也等不到她是否考慮好重新接受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控制不住地,他暈過去了。
「不……不!爸……救、救命……誰來救救他?!」
很幸運的,郎京生再次逃過一劫,不知道該說他當真福大命大,還是該說他命不該絕,就在他心髒病發的當口,在醫院外閑晃的陶之毓算算時間,病房里那兩父女也該將話談開了,于是他便緩步返回病房外的走廊,等待他的女王「召喚」。
正想一坐到長廊外的長椅上等待時,沒想到郎月眉的尖叫聲便立刻由病房內傳了出來,差點沒讓他三魂掉了七魄,驚魂未定、連滾帶爬地「滾」進病房。
筆事總是這樣發展的,男人挽回了女人病危的父親,理論上該是頭上浮現出救世主的光環,然後得到女人感激的擁抱──
但很可惜,事實與理論永遠沒有相符的一天。
她在躲他!
從那天開始,她仿佛將他當成隱形人一般視而不見,那讓他胸口郁結、積悶成疾,幾乎忘了嘴角還有上揚的功能。
幽幽地嘆了口氣,他實在搞不懂他的小眉到底在鬧什麼脾氣?
「阿毓,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郎京生最近氣色恢復不少,因為郎月眉貼心的照顧,還有規律到不行的醫院生活,教他不想好都難。
「嗯?你想出院啦?那我待會兒去問問看。」在郎月眉有事情要處理而不方便過來的時候,往往他就成了臨時看護工的不二人選。
瞧他長吁短嘆的模樣,郎京生忍不住想發笑。
這小子,看來被他的女兒整得很慘吶!
「咳!」清清喉嚨,將陶之毓的注意力由窗外的夕陽里拉了回來,基于愛女心切,他覺得有必要在私下和這小子達成某些「協議」。「你,喜歡我們家月眉?」
陶之毓楞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問號恍似利箭般穿心而過,令他微感尷尬和羞赧,顴骨不由自主地泛起潮紅。
郎京生面對他的反應哭笑下得。「欸,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吧?!」這傻小子,還挺誠實的嘛!
「哎∼∼」深深嘆了口氣,他感覺自己好象怨夫喔!「重點是,她老是對我若即若離的……不怕你笑話,她高興的時候就哄哄我,不高興就把我踢得老遠,我都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你是小狽嗎?」郎京生瞪他。
「呃……」扯扯虛軟的笑紋,老實說,他很想回答郎京生「相去不遠」四個字。
「其實月眉這性子,跟她死去的媽還真像。」雖然他後來再娶,可他從沒忘記過結發妻;那鮮明的身影經常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敦他無法遺忘。
「哦?」這麼說來,郎京生不就成了他的「前輩」?前輩必有過人之處,小生自當虛心求教。「這話怎麼說?」
想起深愛的妻子,郎京生陷入深沉的回憶浪潮。「說起月眉她媽……夫妻嘛,難免會有鬧情緒的時候,不一定是哪一方,但一發作起來,雙方都不好受;但是我的性子既直又急,遇到不如意的事就發火……你知道,那時候月兌口而出的絕對不會有什麼好听話。」
這點他就好多了,至少他總是被欺負的那一方。陶之毓心想。
「可是月眉她媽就不同了,她的性子較為內斂,或許是受到傳統禮教影響的關系,所以她總是逆來順受,順著我的脾氣讓我發火。」郎京生微微笑了,感覺回到年輕時代,和妻子恩恩愛愛的日子。
陶之毓眨了眨眼,明白重點來了。「然後?」
「然後?」郎京生頓了一下,陡地笑了開來。「然後就是秋後算帳。」
「秋後算帳?!」哇咧!好可怕的四個字。過世的郎伯母該不會正好有跟小眉一樣的「癥頭」,拉著郎伯伯亂咬一通吧?!
天!那多刺激啊!
「是啊,秋後算帳。」淺淺地吐出口氣,郎京生眸底寫滿了深深的愛戀,教陶之毓深受感動。「那種滋味真不好受,她會十天半個月的不理人,即使我百般獻殷勤都沒用,她就是對我不理不睬。」
陶之毓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直想求他講快一點,最好教他幾招「撇步」,因為那母女倆的報復方式實在太像了,雖然他不太記得自己是否曾得罪過她。
「那那那,你都怎麼解決?」後!他都忍不住結巴了!
「那還用說?」郎京生瞠大老眼,舉起「減量」不少的手臂,拍了拍上面的肥肉──「小老鼠」全練成贅肉,也實屬難得。「你沒听說夫妻床頭吵、床尾和?當然就是利用我男人的魅力攻、陷、她,哈哈哈∼∼」
陶之毓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雖然郎京生跟他使用的解決方式「不相上下」,但他怎好意思在老人家面前,對他承認自己早已「攻陷」過他的女兒?
畢竟人家總是名正言順的合法夫妻,而他跟小眉什麼都還不是啊!
郎京生笑得開懷,未幾,陡地停住笑聲,犀利的老眼瞪著陶之毓。
「郎、郎伯伯?」哇咧!郎伯伯的眼神好可怕,仿佛化身為真的「狼伯伯」,看起來就是一副很想吃人的樣子!
「阿毓,你老實說,你和月眉住在一起的這半年,到底有沒有對她『怎麼樣』?」郎京生緊盯著他的眼,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
怎麼樣?陶之毓茫然地回望他,腦袋里不斷思索著三個字的意義。
未幾,他慢慢沁出冷汗,越想心越驚。
不、不會吧?郎伯伯說的那三個字,不會正好跟他想的那三個字長得一模一樣、發音相同,連意思都是一樣的吧?!
天!那他該怎麼回答才好?
病房里明顯出現凝窒的氛圍,就像一塊結了凍的黑色仙草,不小心就會在里面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