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突兀地,一個女音介入他們之間的對談,兩人同時回頭一看,原來是院長何瑞莎女士。
「沒有,院長。」起身將石頭座位讓給何瑞莎,任達驊就像個孝順的兒子般對待她。「我們只是隨便聊聊。」
隨便聊聊?祁淇蹙起眉心,對他敷衍的回答提不出半分滿意。
她和他討論的是何其重要的問題?至少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他怎能說他們只是隨便聊聊?隨便到好像只是問對方天空藍不藍、天氣冷不冷般隨意。
敏感地察覺她不經意所顯露出來的小動作,何瑞莎拍了拍任達驊,以細微的動作示意他先離開。「阿驊,你幫我去看看那些小表有沒有亂踢被子,好不好?」
「嗯?」微愣了下,他似乎明白院長的意圖;看了眼靜默的祁淇,他輕緩地點了下頭。「好,那麼我先離開了。」而未說出口的話,則是︰麻煩您幫我跟她談一談。
了解地點了點頭,何瑞莎和任達驊傳遞著屬于他們之間的默契,而陷在自我思緒里的祁淇並沒有發覺。
待任達驊走得夠遠了,確定听不見她們的談話聲,何瑞莎才淺笑地開口。「祁淇,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啊?」由空茫的虛幻間被拉回現實,祁淇努力將渙散的焦距定在院長臉上。「當然可以啊!」
「我看你好像不太快樂,是因為來這里的關系嗎?」何瑞莎輕問。
「不!怎麼會呢?」心口一提,她的表現有這麼明顯嗎?連頭一回見面的院長都這麼認為了,無怪乎阿達會如此質疑。「這里很好,您很好,小朋友也很好,我很喜歡這里。」
唯恐引起不必要的揣測,她幾乎將所有人全點到了,唯獨漏掉任達驊。
「是嗎?這樣很好。」何瑞莎對她的回答滿意極了,看著她的眼始終閃著柔和的光芒,約略平撫了她的憂郁。「還是……你跟阿驊之間有什麼問題?」
很多事情很難解釋,有些體己話男人未必會懂,但同樣身為女人,莫名的,很多話就可以交談得十分自然,譬如說現在。
可是她真的可以講嗎?何瑞莎女士就好像阿達的母親,換言之,以後有可能變成她的婆婆,她怎好意思在一個母親面前,數落她兒子的不是?而且她要是真的這麼做,將來會不會造成所謂的婆媳問題?
「阿驊這孩子是我由小拉拔大的,有關于他的想法,或許我比你清楚上那麼一點點。」以手指比出一個約莫一公分的距離,何瑞莎調皮地朝她眨了眨眼。「或許我可以幫上一點忙。」
祁淇被她的動作和語調給逗笑了,心頭的滿天烏雲稍稍停止落淚,撥開厚重雲層成了灰灰白白的陰天。
「其實……我們有考慮到未來的事。」她需要先將自己和阿達的情況告知何瑞莎女士,這樣她才有個為自己解惑的施力點。「我是說……」
「我知道,阿驊昨天在電話里已經告訴我了。」閉上眼楮感受和風的吹拂,何瑞莎顯然很享受她的生活。「我覺得這樣很好啊,有什麼不妥嗎?」再睜開的眼依舊溫柔,慢慢地融化祁淇的心結。
她嘟了嘟嘴,心虛地低下小臉,視線凝在自己的膝蓋上。「也不是說這樣有什麼不妤啦……是我自己的問題……」
好奇怪,在面對阿達的時候,喜不喜歡的話自然而然就可以月兌口而出,可是一旦面對何瑞莎女士,她竟有點說不出口?感覺好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似的……
「阿達在被送到這個孤兒院時,找才剛接手這里的職務,那時他才這麼一點點大。」比了比自己的手肘關節處,點明當時的任達驊有多麼幼女敕。「他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信件或線索,所以我們根本沒辦法為他找到親人。」
這麼小?祁淇從來沒听過他訴說自己的成長過程,只知道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所以听何瑞莎這般提起,她禁不住為那個稚女敕的阿達感到心疼。
當時他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吧?
如果那時候的阿達已存在某種意識,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經被親生父母所拋棄了呢?
天吶!他怎麼會有如此殘忍的雙親?
「我還記得,他從小就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幾乎不曾讓我操過心。」何瑞莎自顧自地說著,好像說給她听又好像不是,更像憶起有趣的往事般泛起輕笑,臉上的表情恍若聖母般光輝。
「你知道,孤兒院的資金來源一向不是那麼穩定,為了不讓我擔心,他每個學期都領獎學金呢!」
真的嗎?她怎麼看不出來他曾經那麼優秀?
「說實在話,那些獎學金解決了院里不少的困難;除了負擔他自己的學費之外,或多或少也資助了其他院童的支出,而且他還幫一些資質較差的院童復習功課,幫了我好多忙喔!」
靜靜地听著何瑞莎細數任達驊的成長過程,她感覺自己似乎更貼近了他一點,雖然他從來不提自己的成長是如何艱辛,但現在她知道了,也參與了他的成長之旅。
「……後來他自己開了間車行,我對他的責任和義務也算了了,唯一擔心的就是他的終身大事。」何瑞莎始終保持著同一個弧度的笑容,令祁淇不得不懷疑,她的臉頰難道都不會酸嗎?「我很高興他遇到的是你。」
「我……」或許一般人都不習慣讓人稱贊,祁淇也是,一時間有些赧然。「我沒有您說的那麼好啦!」
「不,你該相信自己的美好,因為你是阿驊所選擇的伴侶。」起身走向秋千,何瑞莎輕撫著她所坐的秋千麻繩。「你該試著相信他的眼光,至少我一直這麼相信。」
「院長,其實我……我不確定……」她無法確定他真正的心意啊!
「嗯?」何瑞莎不明所以地繞到她眼前,定定地凝著她的無措。「沒關系,你說,我們或許可以想到解決的方法。」
她真是個和藹慈祥的好女人,幸好阿驊遇上的是她,人生才不至于偏頗──祁淇感謝上蒼的慈悲,對眼前這位何瑞莎女士也更加崇敬了。
見到她泛紅的眼,何瑞莎不禁輕聲再問︰「祁淇?」
吸吸鼻子,她的問題依舊沒有解答,而且她不認為院長可以替阿達回答這麼貼心的問題。「對不起,院長,我想,這是我和阿達的問題。」
深深地看她一眼,何瑞莎唇邊泛起的仍是輕淺的笑意。「希望那不會困擾你太久,不過有件事,我還是跟你提一下比較好。」
「什麼事?」感覺好可怕喔!听起來好像要宣布得了絕癥什麼的,挺嚇人的咧!
「你知道,其實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他們往往不曉得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這個小女人煩惱的應該是這個吧?「阿驊從小就是個內斂的孩子,很多事情他只會做不會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喉?」
眨眼再眨眼,祁淇像在看妖怪一樣地看了眼何瑞莎。
這個院長是有觀心術嗎?明明她什麼都夜說,為什麼她什麼都知道?
噢!可怕得令人發抖呢!
※※※
任達驊在院童的臥室停滯許久,才帶著些微忐忑回到庭院、之前和祁淇對談的秋千處,發覺她還坐在那個位置閉著眼假寐,好似不曾離開過一樣。
恍若意識到他的靠近,她緩慢地睜開雙眼,先前在她眸底所見的憂郁,吊詭地不見蹤影,消失得好像一切只是他的幻覺而已,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笑意。「阿達,你回來啦!孩子們有沒有踢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