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看手邊的資料,的確,符劭剛是她登記的家長姓名投錯。「嗯,那麼我確定我找的是大符先生,你是大符先生的兒子嗎?」她試著將自己的思考邏輯降到六歲左右,因為資料上孩子的年齡欄里寫著六歲。
「是啊!」符泓嶧回答得理直氣壯。
「爸爸不在家嗎?」雖然跟小孩子講話很有趣,但她還是該跟家長談比較理想。
「爸爸去上班,晚上才會回來。」听出那個女人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他才願意跟她繼續講話。
「那你一個人在家啊?」這是什麼父親?怎麼可以留那麼小的孩子一個人在家!
「不是,爸爸有請一個婆婆陪我。」他說的是女乃媽。「你有什麼事,跟我講也是一樣!」
「哦。」還好,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樣,不然她就到兒童福利委員會去告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那麼,我可以寄一些故事書或動植物生態的書籍資料給你看嗎?」蘇聿繪啞聲失笑,但她不想傷了他的自尊心,因為這個年齡的孩子愛面子得緊。
她開始在心里描繪他人小表大的模樣,說實話,她有點想見這個孩子的沖動。
「這點小事,當然可以!」符泓嶧想都沒想就答允了。「記得在信封上寫‘寄給符泓嶧’就行了!」
「不好啦,這樣對大符先生不夠禮貌。」她可以跟孩子聊天,但卻不可以欺騙他,而且工作不是兒戲,孩子的意見是很重要,但決定權卻不見得在孩子身上。「我還是寫‘寄給符劭剛先生’比較好,這樣你爸爸才比較有面子啊!」
「是嗎?」符泓嶧猶疑了下。「可是爸爸說,小事我可以自己決定的啊……」他有了不確定的語氣。
「嗯,我知道你可以決定你喜歡的東西,可是你的意見應該表達給爸爸知道,因為爸爸才是最後做決定的人嘛,是不是?」她試著用比較淺顯的字句解釋給他听。「而且大人都很愛面子的,像阿姨也很愛面子啊!所以資料還是寄給爸爸比較好。」
「好像沒錯,可是……我也想要……」符泓嶧的聲音漾滿失望。蘇聿繪愣了下。她忽然想起,並不是所有父母接到型錄都會拿給孩子看,甚至有些父母收到型錄資料都隨手亂丟,或許符劭剛就是那種父親也說不定。
「這樣好了,阿姨寄兩份,一份給爸爸,一份給泓嶧好不好?」沖動之下,她立即做出決定。
「可、可以嗎?」符泓嶧重新燃起希望。
「當然可以!」她可不想做個食言而肥的女人。
「你……你說你叫什麼名字?」小孩子忘性好,符泓嶧自然很快便忘了這個陌生阿姨的名字;可是這個阿姨好好,都會仔細听他說話,所以他想記住她的名字。
她極有耐心地重復一次。「我叫蘇聿繪。」
「那……我可以叫你聿繪阿姨嗎?」他怯怯地問。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乖乖,真是嘴甜的孩子,討喜得緊!
「你真的會寄一份給我嗎?」他還是有點懷疑。
「聿繪阿姨不會騙‘符先生’的喲!」她拿出型錄放人牛皮紙袋,飛快地在上面寫上「符泓嶧」三個字。「我寫好了,待會兒就拿去寄,過兩天你就可以收到了!」
「真的?」
「真的!」
「那……你會再打電話來嗎?」他頓了會兒,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問句。「嗯,等你收到資料以後,我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這也是必要工作之一,因為得確認型錄是否已經送到客戶手上。「……要很久嗎?」他又頓了下,聲音變得極不清楚,好像含了顆雞蛋似的。蘇聿繪沉默了,因為她感受到泓嶧的寂寞。
案親去上班,陪伴他的時間原本就不多,雖然請了個婆婆來看顧他,但老人家不見得跟孩子有話聊;資料上的母親欄是空白的,或許又是一個單親家庭造成的孤單孩子,想想就令她感到無限心疼。
「咳。」她清了清喉嚨,吞下喉嚨里的硬塊。「阿姨會在資料上放一張名片,如果你一直等不到我打電話給你,你也可以打電話找我啊!」她怕自己一忙起來忘了時間,不如讓他主動聯絡也好。「你會打電話嗎?」
「會!我認得阿拉伯數字哦!」符泓嶧的聲音又興奮了起來,包含著不容忽略的得意。「我真的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可以啊,可是不能一直打、一直打,打電話也要花錢的;如果你浪費電話費,爸爸會生氣哦!」
「有時候打,有時候不能打嗎?」
「想我的時候再打。」
「想你的時候?要是我一直想你呢?」
「說不定我先想你,也會打電話給你啊!」
「真的?你真的會想我嗎?」
「會啊……」奇妙的,一條見不到面的電話線,牽起一個大女人和一個小男孩的絕妙緣分,悄悄地拉近兩顆心的距離,發展得不知不覺——
***
倒了杯伏特加,符劭剛緩步踱人客廳,發現符泓嶧狀似認真地埋首在一張攤開的彩色型錄里。他挑起眉,慢慢接近渾然不覺的兒子。
「泓嶧,看什麼那麼認真?」他眯起眼,看著型錄上鮮明的色塊,看起來好像是書本的介紹。
「爸!」符泓嶧嚇一大跳,他完全沒听到符劭剛走近的聲音,下意識地將翻看好些次的型錄藏到身後。
「干嘛藏起來?」符劭剛蹙起眉,臉上的線條更顯剛硬。「拿來給我看。」他伸出手,兩只眼楮直視兒子略顯慌亂的黑瞳。
「我……」怎麼辦?這是聿繪阿姨給他的東西,他一直很小心的收藏著,不料還是被爸爸發現了!他緊張地往後縮了些,小小的身體幾乎整個蜷在沙發里。
「有什麼東西是不能給我看的?」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不說實話,將來長大還得了?符劭剛的眉心蹙得更緊了。「拿出來!」
「這是……我的……」為什麼他不能擁有自己的東西?聿繪阿姨不是也寄了一份給爸爸嗎?爸爸為什麼要跟他搶?
「不管是誰的,拿出來!」見兒子如此「捍衛」那份型錄,符劭剛不禁氣得怒火沖天。他一向都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更不是性格良善的新好男人。
由于受極具傳統思想的保守父親所影響,他自然而然地也養成典型中國男人父系社會的傳統脾性,火爆而且沖動,更絕對無法忍受孩子的反抗或拒絕;對他而言,發脾氣是很直接且自然的事,尤其對他尚稱年幼的獨子。
「嗚……」符泓嶧嚇壞了,他嗚咽地低泣出聲,卻仍緊緊護著那份不值錢的型錄,因為他珍惜自己和聿繪阿姨之間的聯系。
他跟聿繪阿姨通過好幾次電話,他好喜歡那張紙上面印的書本,可是他沒有勇氣告訴爸爸,怕爸爸又責備他不懂事,看到什麼愛什麼。
可是,他真的好喜歡那些書,所以他才會小心地收好那張美麗的紙……
「哭什麼?男孩子不準哭!」一見他哭出聲音,符劭剛的臉色更形嚴峻。「拿來!」沒耐心的他索性自己動手,微一使力便輕易撥開符泓嶧小而輕的身軀,一把拎起那張花花綠綠的紙。
符泓嶧紅著眼眶,委屈地看著爸爸拿起自己珍愛的紙觀看,欲言又止地不敢多說一句話,更不敢讓眼淚掉下來,不然爸爸一定會更生氣,那他就不能再留著那張紙了。
符劭剛看清型錄上的書籍介紹,蹙緊的眉心緩緩放松下來。「這東西哪里來的?」
這些書籍看起來挺有意思的,他隱約記得自己曾由一堆信件里見過類似的型錄,應該還留在書房的書桌上;不過泓嶧看得懂內容嗎?他實在很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