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原是北部谷姓人家的雙胞胎兒子之一,因為某種原因從小便送給徐家當養子,他自知生命已到盡頭,希望她能將浩浩送回他的本家;因為他不想讓一個尚未婚嫁的女孩承擔教養孩子的重擔,畢竟她才二十三歲,拖著浩浩,她不容易找到幸福的歸宿。
原本柳珞君是不肯的。因為父母早逝,一直以來只有姊姊和她相互扶持,即使姊姊因生產時難產而去世,但浩浩是姊姊留給她最重要的親人,而且浩浩也叫了她五年的媽咪,她幾乎是把浩浩當成親生孩子來對待,如今要她把浩浩交給她完全不認識的人,何況那家人還殘忍地將自己的親生兒子送人撫養,她說什麼都不願意。
但姊夫臨終前不斷地哀求她,直到她淚流滿面,心軟地點頭之後,姊夫才心滿意足地咽下最後一口氣,說他終於可以跟姊姊在另一個時空再續前緣……
「那就是爸爸嘛,當然一樣嘍!」浩浩高興地扯開嘴笑。
柳珞君心疼地撫模著浩浩柔軟的發絲,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為了對姊姊的思念,她遲遲沒讓浩浩回谷家認祖歸宗,但是以她幫人家做拼布手工藝賺來的錢,除了讓他們兩人衣食無虞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讓浩浩念書了,明年,明年他就要上小學了呢!
到時候她要拿什麼東西讓浩浩去念書呢?
「媽咪,你帶浩浩去找爸爸好不好?」抱著徐燦宏的照片,浩浩的思親之情在他稚女敕的臉上表露無遺。
她沒敢告訴浩浩,姊夫已死的事實。這個孩子一出生就失去母親已經夠可憐的了,教她如何能殘忍的告訴他,連他最愛的爸爸都已經不在了!?
「媽咪,浩浩有好多話要跟爸爸說,你帶浩浩去找爸爸啦!拜托!」兩只小手做成祈禱狀,浩浩努力地要求柳珞君。
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姊夫的雙胞胎兄弟?倘若不是,這世上真會有長得如此相似的人嗎?
她氣虛地笑了笑,笑自己發神經。其實有很多雙胞胎長得一點都不像啊!像她以前念書時,班上就有一對姊妹花,兩人的名字只差了一個字,老師每每都會問她們是否有親戚關系,卻惹來全班哄堂大笑,因為她們就是長得完全不一樣的異卵雙生子。
「拜托啦,媽咪!好不好嘛?」浩浩拉著她的手左右搖晃,要求兼撒嬌。
柳珞君紅了眼眶,她定定地看著浩浩天真的童顏,心里頓時有了決定——
「好,媽咪帶你去找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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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台北郊區的谷家大宅,強大的窒息感無情地籠罩在偌大的客廳里。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谷胤以臂環胸,陰鷙的黑眸逐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一對堪稱陌生的母子,因為他們因緣巧妙地有過一面之緣。
自從谷胤加入鐵鷹集團,日漸站穩腳步之後,谷德誠便由公家機關的職場退休,也不再管理家里的事務,全權移交給兒子谷胤作主,因此才有今日的場面。
柳珞君環著浩浩的肩,美其名是怕浩浩害怕,實際上她才是真正害怕的一方。
她沒想到這個不期而遇、長相酷似姊夫的男人,真的會是姊夫的孿生兄弟,可是他……他的性格跟姊夫差了十萬八千里,姊夫是那麼地溫文儒雅、沈穩內斂,可是這個人,他的氣質是猖狂的、外放的,她好怕,不知道浩浩在這里是否真能得到預期中的關心和關懷嗎?
「說來話長,都是我們做父母的不好。」谷德誠看著浩浩,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不,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谷母高鳳英一開口,眼淚就已經隨著聲音滑落,淚眼迷蒙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媽,你別哭。」哭是目前最不需要的情緒之一,那只會讓事情更無法交代清楚。「爸,麻煩你了。」起碼讓他明白,為什麼會平空冒出個六歲的孩子前來依親。
「其實……你還有個雙胞胎哥哥。」谷德誠搖了搖頭,神情瞬間蒼老了十歲。
比胤震驚地瞠大眼,這是他完全沒設想到的過往。柳珞君抿著唇,緊緊地攀著浩浩的肩膀,即使她早就知道答案,仍控制不住地兩腿發軟。
「哥哥?」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獨子。「他……人呢?」
「送走了,從出生六個月之後便送走了。」看看兒子再看看孫子,谷德誠似乎可以在這一大一小的人影里,投射出自己另一個孩子的面貌。
「為什麼要……送走他?」谷胤艱澀地說。
他的思緒很紊亂,為什麼被送走的不是自己?他不是小的那一個嗎?怎麼反而是長子的「他」被送出谷家?
「因為你剛出生的時候身體很不好,三天兩頭老往醫院送,而我投資的生意也莫名其妙地賠得一塌糊涂,當時你女乃女乃還在,她不曉得打哪兒找來一個命相師,說你的身子骨薄,活不到三歲——」谷德誠搖著頭,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我來說吧!」高鳳英吸吸鼻子,拍了拍丈夫的手背。「他說你哥哥和你不能在同一個屋子里成長,不然會招來禍事,他把你爸爸生意上的不順利也歸咎在你哥哥身上,他還說……除非把你哥哥送走,不然這個家……會支離破碎——」她好後悔,後悔自己耳根軟,再怎麼苦,她也不該把自己的親生骨肉給送走!
柳珞君抽了口涼氣,她不敢相信姊夫竟是因這完全沒有科學根據的迷信而失去被親身父母疼愛的下場,她無法批判眼前這對長輩的對錯,但她為姊夫感到不值。
當時他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啊!一個連開口說話都不會的女乃娃兒,就因整個家族的利益而輕易地被犧牲了!她寧可完全不知道事實的真相,更後悔將浩浩帶到這種家庭來依親,她簡直不敢想像往後在沒有她的日子,浩浩會受到何等待遇!
「他叫什麼名字?」谷胤深吸口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追究也於事無補。
「徐燦宏。」柳珞君冷冷地回答他的問題。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問過就算了?就這麼草率地終結了姊夫的一生嗎?
「他人呢?」
「死了。」她掩住浩浩的耳朵,不讓他知道姊夫已離開人世的事實。如果一切重新來過,姊夫的人生會不會變得比現在好?這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回答的問題。
冷肅的氣氛重新籠罩在客廳里,安靜得可以听得到每個人的呼吸,包括高鳳英低低的啜泣聲——
「理由。」過了好久,谷胤揚盯著她。
柳珞君淡淡地將半年前發生的意外,機械式地說明一次,並悄悄地將浩浩往自己身後移動半步。
「這就是我「那位大哥」的孩子?」谷胤不著痕跡地將她的舉動收進眼里,理所當然地接收到她回應的點頭。
難怪那小表當天會拉著他直喊「爸爸」,想必他跟「那位大哥」應該長得很像巴!
「他的母親呢?」深不見底的黑眸將她瘦弱的身軀一眼看盡,微眯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我就是。」如果這是唯一可以讓她繼續照顧浩浩的理由。
比胤這次看的是她的眼瞳。「孩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柳珞君再次抽了口氣,她不敢相信這個人比她想像的還要無情,他竟然忍心拆散母親跟孩子,即使她不是浩浩的生母。
「媽咪,我不要留在這里……」孩子何其敏感,浩浩明顯地感受到氣氛的凝窒,他不安地抓緊柳珞君的衣角,大大的眼楮已經開始泛紅。「浩浩要跟媽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