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我氣得掉過頭不理他,不把他的諷刺當一回事,可我萬萬沒想到他的諷刺另有涵義,沒多久我就發現到了。
就在我為學長用情不專掉淚的那一天,他悄悄地遞過一條手帕,一臉尷尬地把我拉進他的胸膛,粗聲粗氣地安慰我,叫我不要哭。
「早告訴過你他不好的嘛,你偏不听。」
他氣呼呼地罵我,我卻是被罵得莫名其妙,他根本沒說過這句話。無論如何,我還是在他懷里哭了一夜,並從此改變對他的觀感。
我和他之間有了奇妙的轉變,我們還是一樣照常吵架,照常針鋒相對,可是漸漸地,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不同以往,而我,也時常為他的接近臉紅心跳,我們心底都很明白——我們喜歡上對方了。
即使如此,我們嘴里還是不說。就算我們時常克制不住偷偷接吻,就算我們對彼此的一舉一動都很在意,可是我們就是不說,誰也不肯先承認愛意。
時光就在彼此的拉鋸戰中飛逝,很快地,我們不得不面對升學的問題,同為自然組的我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我選擇學醫,而他選擇理工,兩人就此分開。
可是,我們終究還是分不開。父母為了怕我們在台北沒人照應,硬是把我們租在同一棟大樓,于是我們又成了鄰居。
成了鄰居,我們自然還是一樣吵嘴,只不過吵著吵著就吵進房,有時還吵到床上去。
好吧,我們是發生了關系,可是對我們的實質關系幫助不大,我們還是一樣不肯說愛彼此,甚至連情人節都不曾一起度過,直到有一天的情人節晚上,他看見我和別的男人一起共進晚餐,才在我回家的時候等在我的房門口,要死不活地告訴我,以後情人節別跟其他人出去,他會帶我出去吃飯。
我不得不說,他很自大,也不得不承認,我很沒志氣。總之,我點點頭,默許他的要求,往後我們的情人節都是一起度過,一直到我畢業,他就業為止。
畢了業,我順利考上醫生執照,開始當起實習醫生。他則和人合伙搞了一家小小的電腦公司,幫人設計程式,兩人各忙各的,更沒有時間談愛了。
三年後,我終于升為正式醫生,而他的事業也做得有聲有色,各自搬到較大的公寓,從此分道揚鑣。
不過,表面上雖是分道揚鑣,可實際上我們還是在一起,每年的情人節都一起度過,只是一年過得比一年更沒意思,因為他自始至終都不肯說愛我,就算我再怎麼暗示他都一樣。
再次面對空白的信箱,我注視著螢幕好一會兒,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很大的火氣。嘴里不肯說,信又不肯寄,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把我當作什麼?于是我帶著十足的火氣,撥他的手機。
「喂?」他接起電話。
「我沒收到卡片。」我馬上顯示我的不悅。
「你沒收到?」電話那頭似乎很忙。「但是我已經寄了。」
他真的很忙,但我不管。「我就是沒收到,你再寄一次。」最近我的信箱老是出問題。
「好吧,我再寄一百次,這總行了吧!」他說得不耐煩,而我听得不爽,這像是情人間的口吻嗎?
「隨便你,你最好不要寄來。」我越想越生氣。「晚上你也不必來接我了,我自己去吃飯。」
「你不要任性好嗎,我真的很忙。」他的聲音听起來很無奈。
「對,我就是任性。」喀一聲,我切斷電話,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我任性,他怎麼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死樣子?交往這麼多年了,度過了無數次情人節,哪一次收過他送的花,看過他寫的卡片?如今我只要求小小的一張電子卡片,也算過分嗎?
我越想越委屈,生氣之余干脆把電話線都拔掉,也不管手機怎麼響,反正我就是不要接電話。
回醫院之後,我囑咐總機無論是誰撥電話來我都不接,只想專心工作。
由于我在急診處工作,又是外科醫生,想當然耳不可能太輕松,尤其今天的突發狀況又特別多,一個鐘頭後,我已忙得滿身大汗,老早忘了之前和他的爭執。
「徐醫生,那邊有個病患請你照料一下。」
急診處的主管江醫生指示我到隔壁病房支援,我連忙點頭。
正當我收拾醫療用具,準備到另一個病房支援的時候,急診處外面又傳來救護車的尖鳴聲。
老天,今天發生事故的人還真多。
我心里這麼想,收拾好一切要到隔壁房去,才走出房門口,走廊那頭的醫護人員便急急忙忙推著一張活動病床沖過來。
這對急診處的衛作人員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每天每天我們都是這般搶救人命的,分分秒秒都寶貴,因為這關系到一個人的性命。
「這個人怎麼了?」我問第一個飽過來的醫護人員,其他的醫護人員正忙著將患者搬上床,那人渾身都是血。
「撞車了。」醫護人口貝說。「撞得很嚴重,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點點頭,也跟著跑過去,在急診處就是這樣,誰有空,誰就負責救命。
我跑得很快,幾乎在他們剛把病床推到緊急醫護室我人就到了,當我到達的時候,醫護人員告訴我,那人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也停止了。
「準備電擊。」我邊走邊要醫護人員調整好機器,救人是我們的責任,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失去冷靜。
可是,當我看清楚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誰的時候,我失去了冷靜,躺著的人竟是我的男朋友。
「不。」我當場呆住,連醫護人員將電擊槌交給我都沒感覺。
「不……」回過神的我,握緊手中的電擊槌,拼命電擊他的胸部,他的身體因這不間斷的電流跳起來又落下,跳起來又落下,這情形看在醫護人員的眼底,嚇壞了他們,于是趕緊跑過去呼叫江醫生,說我瘋了。
我不曉得我是不是瘋了,我只想救活我的愛人,即使他嘴臭,即使他從不表露他的情感,我還是要救活他,他還欠我一張卡片,絕不能死。
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我丟開電擊槌,開始改為按壓他的心髒,我用力地壓、拼命地壓,費盡我全身的力氣只求他能活過來,可是他沒有,他連「好痛」都不肯說,只是沉著一張臉,閉緊著眼楮,用沉默處罰我,向我道別。
「徐醫生,住手,你這麼做會害死他的。」
朦朧間,我仿佛听見江醫生的怒斥,等到他生氣地將我推開的時候,我已經看不清他的樣子了。
我,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哭得柔腸寸斷。
「來不及了,徐醫生,他已經死了,我很抱歉。」
我又感覺到江醫生輕拍我的肩,用遺憾的聲音告訴我他已經走了,江醫生也認識他,他們還曾一起吃飯,介紹人是我。
「他不會死的。」我搖頭。「他不會死的!」我沖過去再一次拿起電擊槌妄想救他。
「徐醫生,你冷靜一點!」我的電擊槌被江醫生奪下,臉頰還挨了一巴掌。
「我了解你的感受,但別忘了你是醫生。」
是的,我是醫生,但我也是平凡人。江醫生說他能了解我的感受,但他怎麼可能能夠了解?我愛了他這麼多年,幾乎已成一種習慣,習慣能說丟就丟嗎?
況且,他還欠我一張卡片。
「我沒有辦法冷靜,我只要他活,我只要他活!」
听不進任何勸,我又沖到他的身邊,試圖以溫熱的掌心,敲醒他毫無知覺的生命。
「把徐醫生拉開!」不得已,江醫生怒吼。
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冷靜、我的專業,像個瘋狂的精神病患者,在鎮定劑下找到平靜,而那日,正好是情人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