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眼見傅爾宣就要出門了,葛依依連忙解開圍裙,送他到門口,儼然就是個好太太的表現。
司機早巳發動引擎,在門口候著,他們還在離情依依。
「你一個人不要緊吧?」傅爾宣很擔心葛依依。「有辦法應付我爸爸嗎?」
雖然她已經表明了會和他和平相處,但她說穿了也是小辣椒一根,說不準什麼時候要嗆死人。
「我會盡量不要和他起沖突,萬一不行的話就出門去,總有辦法應付的。」葛依依要傅爾宣不要擔心,她自然有應對的方法。
「你真樂觀。」他不得不佩服她的開朗,換做他肯定還要僵持一陣子,絕不可能立即笑臉迎人。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他輕吻了一下她的面頰,當做是鼓勵。「不要太勉強,萬一還是處不來的話,就出去看看電影或是听听歌劇什麼的,盡可能拖延到我下班後再回家,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我會依照你的吩咐去做。」她承諾。
「我上班去了。」傅爾宣又親了她一下,才上車。
「好,路上小心。」葛依依開心地跟傅爾宣揮揮手,樣子既可愛又賢慧,任何人看了都要感動。
「哼,假賢慧。」
偏偏就有人故意找碴,一早就不給她好日子過,氣得葛依依牙癢癢的。
忍耐,要記得他是你未婚夫的父親,未來的公公,說什麼都不能得罪他。
梆依依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之後,才不甘心的轉身。
「您起得真早。」她並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候傅老爺子。
「就是起得太早,才會看見這麼惡心的事,早知道應該多睡一會兒。」對于葛依依的示好,傅老爺子完全不領情,還用話酸她,葛依依也只能在心里回應。
對啊對啊,臭老頭,你最好回到床上繼續睡,別來管我們年輕人的閑事。
「您教訓的是,下次我會小心。」可惜她心里盡避罵得要死,表面上卻得維持禮貌,此舉讓兩個人都不滿意。
梆依依之所以不滿,當然是因為必須被迫說假話。傅老爺子之所以不滿,卻是因為她太過客氣,這讓他的計劃很難接得下去。
他的計劃是趕走她,毫無疑問。像她這種沒禮貌,又不懂規炬的女孩,說什麼都不能進傅家門,他們可是前清貴族哪!
就像傅爾宣說的,傅老爺子至今還不能忘記過去,以為自己仍是高高在上的貝勒爺,任何人都得听他。問題是時代變了,以前隨便一喝,都有幾十個僕人供他差遣,如今他卻得一個人對付葛依依這個小角色,由不得他不感嘆。
「你跟我兒子發生關系了沒有?」說他守舊不知變通,有時說話卻又大膽先進,葛依依都被問倒。
「什麼?」事實上她不是被問倒,而是被問呆,她整個人都呆掉。
「你和爾宣上床了沒有?」他進一步運用新名詞,葛依依完全答不出話。
「……沒有。」她掙扎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說話可真直接。
「既然沒有,你就沒有資格待在這棟房子里面,你可以滾了。」他不只直接,同時也很不講道理,不分青紅皂白就要趕人。
至此,葛依依完全放棄和他和平相處的想法。他們不可能合得來的,他根本存心要趕走她,哪會接受她的好意?
「我正要滾啊!」下定決心,她甜甜一笑。「我正想到外頭去散散步,或是看一場電影,你要一起來嗎?」
她存心氣他,頑皮的舉止果然引起傅老爺子不斷跳腳,發誓要好好修理葛依依。
「你這沒有教養的冒失鬼,滾出我兒子的家!」他東跳跳、西跳跳,葛依依壓根兒不理他。
「我出門了。」她隨手拿起小皮包掉頭就走,管他在背後怎麼叫囂。
只是—出了門,她便像顆泄氣的皮球,整個肩膀都垮下來。她明明答應過爾宣要和他父親和平相處,為什麼總忍不住和他頂嘴?
梆依依嘆口氣,夾緊腋下的皮包,到處找出租車。
既然家里待不了,她也只好依照傅爾宣的指示,逛逛百貨公司或看場電影。听說大光明目前正在播放一部洋片,還挺好看的,她乾脆就去看電影吧!
梆依依打定主意看電影,走了好一段距離才找到街頭電話亭,打電話叫出租車。
一整天下來,她電影也看過了,百貨公司也逛透了,再也沒有什麼娛樂可做。她呆呆地拿著冰淇淋走在街頭,突然覺得好想念傅爾宣,于是向街口的菸紙店借打電話。
「喂?我是依依。」電話接通後她報上名,好羨慕大家都有事做。
「是你啊,依依。」電話听筒那端的傅爾宣似乎相當忙碌。「你和我父親還處得來嗎,有沒有問題?」
並且不時夾雜著英語,他似乎有外國客戶來訪。
「呃,有問題。」她不好意思的回道。「事實上,我和你父親吵架了,現在正在外頭閑晃。」她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吵架,但兩邊都很不高興就是。
「原來如此。」傅爾宣一點都不意外,他早料到憑她的個性不可能忍耐,而且也不需要勉強。
「對不起……」她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沒關系,依依——你等一下。」傅爾宣是真的很忙,一通電話講得斷斷續續,她甚至還听見他翻閱資料的聲音。
「抱歉依依,有個美國客戶有重要的事同我談,我恐怕沒有辦法再繼續跟你通電話了。」
她沒猜錯,確實有個洋人在那兒。
「無所謂。」她勉強擠出笑容。「我只是想問你今天晚上幾點回家,才打這通電話。」
「我也不能確定。」傅爾宣皺眉。「這個美國佬很羅唆,一件事情要來回討論好幾趟,才能下決定,恐怕會搞到很晚才回得了家。」
「這樣啊,我知道了。」她難掩失望。「那你去忙吧,再見。」
幣上電話,葛依依手上的冰淇淋也融化得差下多了,在在凸顯出她的寂寞。
能上哪兒?
懊上哪兒?
她可一點都不想回家面對那臭老頭,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梆依依傷透腦筋,突然有種天下之大,竟沒有她容身之地的淒涼感,讓她不禁懷疑,這里還是大上海嗎?
正當她旁徨不知所措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兩位年輕女子的交談聲,吱吱喳喳似乎在討論什麼有趣的話題。
「昨天晚上那場比賽可真精彩,那個埃及來的球員無論回擊或是接球,技巧都很好,我買了獨贏,結果贏了好幾元呢!」
「真的嗎?好棒哦!」听的人比看的人還興奮。「你看的是第幾場?我听說目前最受歡迎的西班牙籍球員「歐羅巴」昨天也有出賽,你是看那一場嗎?」
「不是,你說的那場比賽排在第三場,我看的是第四場,不一樣的。」
「但是你還是贏了好幾元。」對方羨慕不已的嘆道。「像我,每次都押錯寶,每一回都輸……」
討論的路人漸漸定遠,葛依依卻清楚地听見兩位女性路人的對話,她們在討論回力球。
回力球是上海的「三跑」之一,所謂的三跑即是跑馬、跑狗、和回力球。前面兩項看字面就知道意思,後面這一項說穿了也不困難,反正就是球員追著球在場上跑來跑去,移動的感覺跟跑馬差不多,被上海市民戲稱為「跑人」,所以才會有「三跑」這個特殊說法。
梆依依這一輩子還沒進到過「三跑」的任何一個場所,她沒看過跑馬,也沒看過跑狗,更遑論是回力球,那是幾年前才開始引進的娛樂。
她看看表,再模模皮包里的錢,足足有五十幾元,應該夠她到回力球場消磨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