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黑,對不對?」藺嬋娟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知道那必是害怕。
「別傻了,我怎麼會怕黑?」他急躁的想抽回手。「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會怕這小小的黑暗,簡直是笑話……」
「你不敢承認害怕才是笑話,虧你還想過用你小時候的故事打動我,卻笨得不會利用這個機會。」藺嬋娟不讓他把手抽回去,堅持用掌心代替燭光照亮他幽暗的心。
「我不是不懂得利用機會,我只是……」仲裕之有些困窘,又有些不知所措地面對黑暗中的藺嬋娟,並從她堅定的語氣中,找到一絲光亮。
真神奇,四周圍好像真的開始亮起來。他非但不再害怕,甚至能漸漸看見她的臉,她的嘴角正掛著微笑,笑得好美好美。
「這是你第一次看著我笑,我必須承認,我的心此刻有如小鹿亂撞,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極認真地回應她的微笑,卻換來淡淡一句。
「貧嘴。」她放開他的手。「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正經,可見你真的沒救了。」
「冤枉啊,我說的這些話都是真心的,不是開玩笑。」仲裕之急忙澄清,不想一輩子被人當成笑話。
藺嬋娟只是斜瞄了他一眼,轉身模黑探路。
「看樣子是有人故意不讓我們出去,你看門窗都封死了,擺明了強留我們過夜。」找到門後她用力推,門板卻紋風不動,因而得出此結論。
「留我們過夜有什麼好處,設宴款待?」仲裕之決定反正他再怎麼努力,她也不會當一回事,干脆開始不正經。
「差不多。」藺嬋娟面無表情的點頭。「我打睹到了明天早上,一定會有許多人圍著屋子等著看笑話,到時候盛況也和設宴相去不遠。」
「等等!」他總算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你是說,有人故意把我們關在一起,好讓我們身敗名裂。」
「對。」她還是面無表情。
「混帳,誰想出這麼惡毒的方法?」仲裕之氣得頻頻詛咒。
「多半是放火燒房子的人。」藺嬋娟猜。「他大概氣不過沒人支持他,因而出此下策。畢竟我平時無主冤魂收多了,收著收著也收出一番信譽來,沒人敢公然和那些亡魂作對。」
藺嬋娟的語氣很淡,可仲裕之一听就知道是笑話,不由得笑出聲來。
「是誰到了這個時候還在開玩笑,就光會說我!」他笑出眼淚指責她。
「沒辦法,誰教我們沒事兒干,只好苦中作樂。」她聳肩。
好個苦中作樂,她分明是在諷刺陷害他們的人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用這種小人步數,卻把玩笑開在亡靈上頭。
他搖搖頭,感覺和她在一起,一分一秒都很開心,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
「長夜漫漫,你說咱們該做些什麼才好?」他朝藺嬋娟眨眼。要玩大家都來玩,總不能光她一個人享樂。
「什麼都不做。」她可沒陪他玩的興致。
「那不成。」仲裕之強烈反對。「離天亮還有好些時候,難不成咱們就這麼瞪著牆壁,一路到天明?」
不錯的提議,但她相信他一定說不。
「你有什麼建議?」她相信他一定又來死人不如活人迷人那套,然後又想對她毛手毛腳……
「咱們來聊天。」仲裕之出其不意的提議。
藺嬋娟模黑看他的臉,雖看不清楚,但可以感受到他那股熱勁兒。
「那我們還是瞠牆壁瞪到天亮好了。」她最討厭廢話。
「嬋娟!」仲裕之又好氣、又好笑的高聲抗議,打賭全天下找不出另一個比她更不愛說話的女人。
她閉上眼楮,客串一下她家的紙人,僵住不動。
仲裕之沒辦法,只好又像上次一樣自己找話題。這回,他挑中她的禁忌——她的結拜姊妹。
「我總覺得咱們這個畫面挺熟的,好幾年前桑綺羅好像也曾被打昏,跟一個男人關在一起。」他的原意是閑聊,沒想到卻因此觸動紙人內心的痛。
「再說一句話,就等著挨巴掌,我絕不容許任何人侮辱我的姊妹。」藺嬋娟難得發怒。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侮辱你的姊妹?我提這件事,不過是想向桑綺羅致敬而已,沒有任何侮辱的意思。」他覺得她這種忠心耿耿的個性很有趣,也羨慕能夠讓她效忠的人。
被他這麼一說,藺嬋娟反而顯得自己很小器,一時答不上話。
「我還以為你是要講她差點被棄市那件事,所以才會這麼緊張。」沉默最後。她終于承認道。
「我是要提這件事,不過卻不是你想的那樣。」仲裕之很快接著解釋,以免藺嬋娟誤會。「我想說的是,她很勇敢。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在刑場上,把頭仰得那麼高,真個是令我印象深刻。」
多年前,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國的集體舞弊案。充滿正義感的桑綺羅無意中得知了這件事,便以其兄的名義擬妥了一份狀紙,上呈給應天府尹,揭發這樁弊案。
怎料,府尹竟是這樁弊案其中的一員,刻意隱瞞這件事不說,還設了一個陷阱,引誘桑綺羅跳下去。當時的府尹深知這個社會上最重視的就是名節,在找不到桑綺羅弱點之際,竟誣陷她與人通奸。他先叫一個婦人借求助為名,引誘桑綺羅到一間小屋,並派人打昏她。等她醒來,再安排一個男人躺在她身邊,讓婦人跳出來指稱她和她的丈夫有染,硬是給她栽贓了個通奸的罪名。
結果一點也不教人意外,她被判了唾棄。所謂棄市,即是將犯人帶到市場上,當眾砍頭,以表示對犯人的不屑與唾棄。一般通奸的婦女,大多判棄市或浸豬籠。到行刑的當天,更會有許多人圍觀,對著犯罪者丟爛掉的蔬果侮辱唾罵。通常遭受此刑的婦女都會把頭垂低,屈身躲避不斷飛來的穢物。
可桑綺羅卻不。
她不躲、也不低頭。相反地,她把頭昂得老高,高到及天,高到所有人都覺得慚愧,因為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綺羅姊原本就是一個既勇敢、又聰明的人,她認為對的事,一定堅持到底。」藺嬋娟這一生最欽佩的人即是桑綺羅,然而她身邊的人卻有不同見解。
「據我看,堅持的不只她一人,否則我們就不會重復這老戲碼,掉進這下三濫的陷阱之中。」仲裕之反倒認為,她們姊妹四人個個都固執,都充滿常人不能及的正義感。
她們是金陵四姝。
金陵因為有她們四個,而顯得與眾不同。然而遺憾的是,卻沒有多少人有這智慧了解。
「這事離現在已有一段時間了吧?」舉起雙手枕在腦後,仲裕之遙想當年。
「嗯,有六年了。」藺嬋娟記得清清楚楚。
「六年……好快啊!原來我們認識已經有六年了。」歲月果然不饒人。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嗎?」她總覺得還不到。「我記得頭一回幫你承辦喪事是在四年前,從你表舅公開始。」
「那是第一次,我還記得。」他莞爾。「但我說的‘久’,不是指那一次,而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她越听越迷糊。
「瞧你愣的。」他取笑她。「你還記不記得桑綺羅被判棄市的當天,你和崔紅豆出現在行刑的現場,你和崔紅豆硬要上刑台,和維持秩序的差役拉扯,最後還是被攔了下來。」
「我記得。」這是老掉牙的笑話。「那時候你在那里?」
「對。」他點頭。「我必須羞愧的承認,我也去看熱鬧。」只是看著看著,讓他看出一番不同的見解來。
「你一定覺得很好笑。」藺嬋娟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