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抬棺的功夫可真好啊,您瞧那碗里的水依然好好的。」
「可不是嘛!這扛夫的肩力真不是蓋的,都沒見傾斜。」
「是啊、是啊!」
「真是好功夫。」
眾人七嘴八舌,口里說的全是些贊美的話。撇去藺嬋娟同人打賭這樁荒唐事不說,「永平號」雇請的扛夫,個個都是能手,絕非等閑之輩。
身著黑白喪服的隊伍,就在街道另一邊的討論聲中,踽踽通過眾人的眼前。大伙兒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棺木上那碗水卻依然不漏半滴。眼看著送葬隊伍就要走出北安門,朝馬鞍山前進,不期然在街道的盡頭,遇見另一隊人馬;非常特殊的一隊人馬。
「瞧,那是什麼?」
瞬間只看見眾人瞪大了眼、張大了口地盯著那隊突然殺出的人馬。身穿彩衣的鶯鶯燕燕們,竟然守在北安門前一字排開,個個露出媚態!
‘挪、那不是‘明月樓’的姑娘們嗎,怎麼全來了?」
看熱鬧的人群,紛紛響起驚嘆聲,其中熱衷犬馬聲色的人不少,一眼就認出那些裝扮妖媚的姑娘們是秦淮河畔的青樓女子。
這些個青樓女子,此刻全擺出一副勾人的嫵媚模樣,頻頻對看熱鬧的男子拋媚眼,拋得大伙兒心都慌了,一個個成了流口水的羊。
「大爺們,您們今兒個好嗎,有空要不要到咱們那兒坐坐?」
原先還守住城門的青樓女子,這會兒都變成柔弱無骨的勾魂使者,風情萬種的朝這些個小羊走來。
「這、這……」
被問及的男子嚇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慌亂成一團。
「來嘛!咱們可以算您們便宜一點兒,保證將各位大爺伺候得舒舒服服。」
「是呀是呀,保證伺候得舒舒服服。」
青樓女子話畢,妖嬈的軀體便跟著一涌而上,巧妙的擋住路口。
那些可憐又的羊兒們,絲毫沒有招架之力,只得爭先恐後和那些青樓姑娘們鬧在一起。于是現場情形更為混亂,最後竟演變成黑白隊伍中夾雜著許許紅妝,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在出殯,還是在宴客?荒唐到了極點。
微微勾起嘴角,仲裕之等待的就是這一刻。早在和藺嬋娟打賭之初,他就已經暗暗布下這一道難關,看她怎麼突破重圍。
嚴肅哀傷的送葬行列中,出現了青樓女子鬧場的畫面——呵,有趣。但最有趣的,莫過于那些扛夫們的反應。由他們臉上的表情看來,突如其來的混亂場面,已經對他們的工作造成影響,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
仲裕之興沖沖的等待那一碗水從棺木上掉下來,可偏偏就是天不從人願,那些扛夫不但挺住,他們的頭頭也在這個時候走出來。
「借一步說話。」藺嬋娟相當冷靜的要求同為首的青樓女子相談,青樓女子本來不願意,卻在她那句「是很重要的事」中躊躇了一下,最後敗陣。
藺嬋娟偕同青樓女子到一旁說話,示人拉長了頸子,想要知道她們究竟都談了什麼,為何青樓女子會一瞬間神情大變,花容失色?
「真是這樣?」
只瞧見青樓女子攢起紅帕捂住小嘴,向藺嬋娟求證。藺嬋娟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表示她沒有說謊,為首的青樓女子一听不得了,隨即跑回其他青樓女子身邊附耳傳話,而後每個人都露出同樣表情。
「天啊,咱們還待在這兒做什麼?快逃呀!」
前一分鐘還風情萬種、勾人魂魄的絕艷佳人,下一秒鐘已經跑得不見人影,徒留羊兒們的哀嚎聲。
「這是怎麼回事兒呀,怎麼說走就走,跑得一個都不剩?」
羊兒們呼天搶地哭號了一陣子之後,也跟著鳥獸散。這個時候誰還管碗里面的水會不會掉下來,趕快去明月樓找那些姑娘們才要緊。
不愧是身經百戰的羊群,驚愣了一會兒馬上恢復理智,精力充沛的尾隨姑娘們離去,倒是主謀者還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藺嬋娟究竟都跟她們說了些什麼,為何不過三兩句話,就一個個跑得不見人影,飛也似的離開?
這個疑問,一直到靈柩平安到達下葬的地點,都還無法順利解開。他親眼目睹,藺嬋娟底下的扛夫是如何翻山越嶺,一路顛簸的將棺木放進預定的墓穴,沿途沒有落下一滴水,甚至難得搖動。
「我輸了。」挑高眉,揚高眼角。仲裕之並不真的在乎輸贏,他在乎的是她如何打贏他。
「你的確是輸了。」看著差一步置好的棺木,她說道。「雖然你故意安排那些青樓姑娘來鬧場,卻還是沒用。」
「原來你早看穿那是我故意安排的戲碼?」他忍不住發笑,惹來其他親戚嚴厲的怒視。
不得已,他只好克制點,但嘴角還是掛著笑意。
「咳咳。」天啊,要控制不笑真難。「我是說,既然你早已識破我的把戲,那麼你都同她們說了些什麼,使得她們如此驚慌離去?」他忘不了當時的情景,大家好像逃難似的。
‘骰什麼,不過告訴她們一些常識而已。」藺嬋娟聳聳肩,十分滿意扛夫們的表現,他們將棺木安置得很好。
「什麼樣的常識?」他才不信她這麼好心。「你都說了哪些話,讓她們又叫又逃?」
「很簡單。」她抬頭看他。「我只是告訴她們,太接近棺木的話,小心棺木內的尸體會滲透出尸毒,弄花了她們的臉。她們听完之後就尖叫,尖叫完了以後就接著逃跑,我甚至來不及說明。這只是同她們開玩笑罷了。」
冷淡的口氣,空白的表情,可話中的內容卻教仲裕之忍不住捧月復大笑。
「哈哈哈……」
他笑到流淚,親戚們也瞪到流淚。不明白他怎能放蕩至此,居然在這場合大笑。
「糟糕,我變成禽獸了。」一面笑,一面搖頭,仲裕之相當明白那些親戚們心中的想法。
「完全同意。」藺嬋娟冷道。「難得瞧見哪一個人親戚死了還這麼開心,你算是第一個。」
「你很看不起我,對嗎?」倏然止住笑意,仲裕之的眼神轉為有趣。「你認為像我這種人非但沒心少肺,甚至不配活在世上。」
「我沒這麼說。」藺嬋娟淡淡反駁。
「但你心里就是這麼認為。」他頗能理解的點頭,臉上沒有絲毫羞愧的表情。
無聊、無賴、無法無天。
所有有關于「無」字最糟糕的形容詞都給他用上了,真不知道她干嘛浪費時間同他廢話。
「我改明兒去收錢。」不想再同仲裕之辯論內心對他的想法,藺嬋娟轉而討論最現實的話題。
仲裕之聳聳肩,隨口應了聲「好」,無謂的態度更是引不起藺嬋娟任何好感。
無聊、無賴、無法無天再加上一個無所謂。
這人還真討厭。
★★★
金陵一向就是藏不住流言的地方。小至哪家的貓生了幾窩小貓,大到哪個貪官被斬,每一條小道消息都會被掀出來,藺嬋娟和仲裕之打賭的事,當然也不例外。
像此刻,茶肆里正以燎原的速度,渲染他們那一仗打得有多精彩。當然好事之徒也不忘批評,這兩個人都是金陵城里的敗類,一個是打死不嫁的怪胎,另一個則是克父、克母、克親戚的風流掃把星。甚至有人開始打賭,這兩個人到最後會湊在一起,因為都是違反道德禮教的怪人嘛!
唉,羞恥,真是羞恥。
每一個談論起這事的男人,都不忘端起手中的茶杯搖搖頭,嚴詞批評藺嬋娟和仲裕之兩人的不是,完全忘了不久前他們才剛拉起褲檔,從那個叫「明月樓」的青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