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這些都不是桑綺羅之所以來此的原因。她會一個人上這兒來,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相思覺得這兒賣的酒最好,最對她的味兒,所以她就來了。
再一次輕揚嘴角,桑綺羅一點都不意外她會在最靠近河邊的桌子找到相思。「豐成酒莊」傍著的這條河乃金陵城內頗為著名的一條河,不但河面寬廣,水流亦平穩,河面上因此漂滿小船,將河面點綴得分外美麗。
輕輕挪動蓮足,桑綺羅形似優雅地在相恩的對而坐下,一開口就說︰「發呆呀?」
她輕柔的聲音,立即發揮效果。只見原本還瞪著河面胡思亂想的相思,瞬間回神。
「是啊。」相思無精打彩地答道。「我在想事情咩,想得頭痛死了。」她邊說邊敲敲自個兒的腦袋,一副快掛掉的樣子。
「看得出來。」桑綺羅取笑她。「什麼事讓你這麼傷腦筋?」看來捕快的工作也不輕松呀,瞧她痛苦的。
「還不是五天前雜貨商人的命案。」想到這樁案子,相思整個人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從案發到現在,所有的線索我們都查過了,可還是破不了案。你知道,現在內閣首輔大人正在整頓吏治,上頭有壓力,眼看著無法交差,腦筋就動到我們身上來。為了搶功,上頭給我們這些倒霉的捕快發了一道通令,說是——」
相思成串的抱怨,在瞥見隔桌的一道身影時乍然停止。她眨眨眼,細看了那人的長相一眼,然後不可思議地說︰「咱們隔壁桌的那個人是章旭曦,你知道嗎?」乖乖,號稱「金陵第一潔身自愛之風流才子」居然也會到這種地方喝酒,真是難得。
「哦,他啊!」桑綺羅仿佛听見了一個笑話般直微笑著。「別管他,他在跟蹤我,你盡避講你的。」
「可是他干嘛跟蹤你……」盡避桑綺羅說可以不必管章旭曦,相思還是覺得離譜。
「改天有空我自會跟你說明,搞不好還會有麻煩到你的地方。」桑綺羅招來伙計要了一壺茶,意味深長的笑容讓相思恍然大悟。
她點了點頭,和桑綺羅交換了只有彼此才了解的眼神,而後突然繼續往下說︰「剛剛我不是說上頭找碴,給我們一道通令嗎?」這次換桑綺羅點頭。
「這道通令的內容就是命令我們這些捕快在這三天內破案,否則就輪到我們皮肉開花,就這樣。」
一想起必須在三天內完成這件不可能的任務,相思就忍不住哀嚎,慘叫連連。
「我命苦啊!」都是老爹害她,硬要她繼承家業。「三天內怎麼可能破得了案,你一定要幫幫我,要不然我就慘了。」慘到去坐牢。
男人婆個性的相思,其實有著非常精致的外表。除去她火爆的脾氣之外,她的容貌、身段都是男人垂涎的對象,只可惜她美麗的面孔,此刻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你先別急,把案子發生的經過告訴我,我再替你看看有沒有辦法解決。」桑綺羅拍拍相思的手,亦不忍她美麗的肌膚上布滿鞭痕。現兒正是朝廷整頓社會風氣之際,上頭怕捉不了人、交不了差,只好轉而逼迫這些個捕快,要求他們盡快破案,否則就得挨打。
相思也是人,當然也怕痛,眼見拖了很久的案子遲遲破不了案,只好向她求救。原本她已和相思說好不插手官府的事,可上回莊阿發的案子是她托她大哥請相思調派人手包圍莊宅,方能及時阻止吊痕加深,自然欠下一份人情。
既是欠下人情,就得還,不管她們是否為結拜姐妹。
因此她仔細地聆听整件案情,同時發現隔桌那人的耳朵也伸得很長,好似和她比誰的耳朵靈,她冷冷地瞄了隔壁桌一眼。
不經意被桑綺羅的慧眼掃到,章旭曦只得假裝專注于河面的風景上,低下頭來和桑褲羅一起思考。
整個案件的經過是這樣的——
有位來自他鄉的雜貨商,行經金陵城,途中因做成了幾筆大買賣,身上攢了不少銀兩,而引來強盜的窺伺。
原本一個人單獨行走就已經夠令人膽戰心驚,偏偏這雜貨商又不懂隱藏。幾杯黃酒下肚之後,就讓人探出他身懷鉅款,當夜硬是讓人在客棧給宰了。
由于是深夜,沒人瞧見凶手行凶,只知道客棧的床單被人卷走,算是唯一的物證。
糟就糟在,這雜貨商是過客,在金陵城內沒有熟識的人。倘若此人是金陵人氏.說不定環可以憑地緣關系捉出凶手,可眼下除了朝強盜殺人的方向偵辦之外,就沒有其他方法了。
在這個案件中,最重要的就是證物,也就是那條床單。
按照整個案情來判斷,那條床單該是凶手用來包裹尸體的證物,可離命案發生已有五天了,就怕證物早被凶手銷毀,再也找不到……
桑綺羅和章旭曦同時大傷腦筋,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河面飄過的漁船上。只見河面飄來一艘大船,船上曬著一條淡黃色的被單,桑綺羅和章旭曦兩個人同時大叫——
「強盜就在這船上,快去抓!」
「凶手就在這艘船上!」
原本還在為抓不到凶手而頭痛的相思,一听見兩人同聲叫喊,著實愣了一會兒,之後才飛身跳上船.和歹徒周旋。
到底相思打小練出來的底子不是蓋的,沒三兩下便擒住凶手,並連拖帶拉地把凶手給扭送衙門,而桑綺羅的解釋是這樣的--
「我瞧見船上曬著一床新洗過的綢被,上頭飛著成群的蒼蠅。人的血跡,即使洗過,也洗不去血腥味。再說綢被的綢面不拆下來洗,反倒和被里一塊兒洗,實在有違常理。依我的看法,犯人恐怕是在殺了人之後,想借著水路選出去,所以假扮成船家。又,犯人見水上人家都把被子曬在外頭,因此靈機一動,乘機把證物清洗干淨,假裝沒事般帶走,沒想到卻因而泄了底,露了餡兒。」
這番見解,是在眾人圍著桑綺羅,問她何以知道凶手在船上時講的。由于她拗不過眾人的詢問,因此只好微笑地說這一切都是她哥哥的功勞,多虧他平日教導有力,她才能湊巧幫忙破案。
見鬼了!桑致中教導有方?事實上根本都是她在教他,虧她有臉當著大家的面說謊。
章旭曦氣得吹胡子瞪眼,不過今日她這麼當眾露一手,倒是讓他有機會捉住她的小辮子。
一離開酒館,章旭曦即攔住桑綺羅的去路,得意洋洋地說道︰「逮到你了!」他笑得有如豺狼。「以前你老把責任推給你哥哥,現在好不容易你當著我的面原形畢露,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章旭曦非常難得地不計較她搶了他的鋒頭,只是一再逼她俯首認罪。
桑綺羅平靜地看著他,為他感到可憐,也為他的人格哀悼。他明明有跟她一樣好的頭腦,為什麼不肯好好利用,反而選擇枉做小人?
「怎麼樣,沒話可說了吧!」見桑綺羅不答話,章旭曦索性來個自問自答。
「我就不信你都不露餡兒,一直忍得住寂寞。」到底有才華的人是不堪寂寞的,雖不願承認,但她確實是有才華的。
章旭曦狂得二五八萬,等著她回答,他原本以為她會再次逃避,沒想到她卻犀利地說道。
「別把每個人都想成跟你一樣卑鄙,我和你不同。」桑綺羅的眼中含帶著微微的輕蔑,激起章旭曦臉上的紅暈。「你有沒有想過,若你肯用你的聰明才智多為一個無辜的人申冤,這個社會就會少一樁冤案,少一個人受罪。何苦把自己變成一個只認得錢的訟棍,你這麼做,對得起你的祖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