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子說的是。」想玩?她就陪他玩。
桑綺羅的眼珠子亦是轉向章旭曦。
「反正遇都遇見了,大哥不妨留下來听听章公子的高論,相信他對此案一定有獨到的見解,才會打輸了官司。」
兩人的炮火,在桑綺羅有意提起章旭曦的失敗下,達到最猛烈的地步。只不過挨打的人都不是他們,而是逃命不成的桑致中。
「既然你們都堅持,那咱們就進去聊聊吧……」
桑致中沿著炮火的空隙,好不容易模進大廳。還沒能坐穩,章旭曦又丟來一個問題。
「牆壁上那幅題字想必是出自于桑兄之手,在下真是萬分佩服。」章旭曦接過萍兒遞過來的茶,開頭便來上這麼一句。
「哪幅題字……」桑致中原本是一頭霧水,直到順著章旭曦的眼光看過去,才恍然大悟。
「哦!你是說那幅‘未識綺羅香’啊!」他搖搖手。「章公子誤會了,那些個字不是我寫的,是綺羅。」他生平最討厭練字,要不是他老妹拿他的生活費威脅他非得提筆謄寫狀紙不可,他才懶得動筆。
「原來是出自綺羅姑娘,在下失禮了。」章旭曦十分樂見怒火在桑綺羅的眼底升起,從他開口詢問此事,她的臉色就沒好過,真個是大快人心。
章旭曦笑吟吟地打開折扇,得意地扇風,桑致中仍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搞不懂他在笑什麼,只有桑綺羅知道他為什麼笑得那麼愉快。
打從三天前見章旭曦凝視那幅題字開始,她便一直有個不好的預感,怕他會拿這幾個字大做文章。如今果然驗證,他不是真心欣賞她費心寫出來的筆墨,而是確定是否為她的字跡。
他一定是想,之前她哥哥寫的那幾份狀紙,必是她代為捉刀提筆。只可惜,他錯了。那些狀紙的確是她寫的沒錯,但沒留下任何一點證據。因為早在接下家業之初,她便已設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每回在確定她哥哥謄寫無誤之後,便立刻將她所寫的原稿燒掉,他想用這點掀她的底,恐怕是要失望了。
「章公子實在太客氣了,區區一幅不起眼的筆墨,不值得您如此美言。」定下心後,桑綺羅照例綻開甜美的微笑。「更何況,我相信您貴為‘金陵第一訟師’,所寫出來的墨寶,必定強過小女子的劣作好幾倍,又怎敢勞您掛心呢?」
兩人笑呵呵,一個猛搖扇子,一個猛攢羅帕抿嘴,看得一旁的桑致中膽戰心驚。
真可怕,所謂披著人皮的野獸互斗,指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況。粗俗人有粗俗人的斗法,可念過書的人激戰的程度,絲毫不下市場邊互扯頭發的攤販,差別只在于包裝。
他暗地里慶幸沒他的事,正想放下心,捧起茶就口,沒想到章旭曦突然又道——
「桑兄,在下想听听您對李振一案的看法。」哼哼,好個舌尖口利的婆娘,先不同你在題字上做文章,看我怎麼從另一個地方損你。
「我曉得了。你想知道我對李振一案的看——噗!」桑致中到口的茶硬是因這突然的腦筋急轉彎而噴了出來,不但弄濕了衣衫,模樣更是狼狽不堪。
「桑兄小心,別嗆著了。」章旭曦好心的拍拍桑致中的背。呵呵,他就知道這招有效。
「謝、謝謝。」遲早會被他給害死。「你、你剛剛說什麼?」這章旭曦怎麼老趁著他吃東西的時候出手攻擊。
「我只是問你對李振一案的看法。」章旭曦不怕重復。他就不信一個連委托人名字都記不住的人,還能有什麼看法。
「李振,呢……」桑致中反射性地看向他妹妹。不是他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是他只懂得照稿謄寫,至于寫過的內容早就忘光了,只好靠他妹妹提醒。
「我說大哥,你不覺得李振死得很冤枉嗎?」桑綺羅立刻機警地起個頭。「原本他也只是個挑豆腐四處兜賣的小販,卻因方少爺白吃不給錢而遭活活打死,成了多年孤魂野鬼。要不是他弟弟恰巧也讓同一個人欺侮,把這樁陳年舊案掀了出來,我看枉死的李振,恐怕永遠都無法沉冤得雪。」
她面露哀傷,演技十足的提醒她哥哥那顆豬腦袋,桑致中果然在她嚴厲的目光下想起一切。
「妹妹說的是,妹妹說的是!李振那家伙真是死有余辜——不,是死得冤、死得冤啊!」幸好他的舌頭還統得回來,真是萬幸。
「我也認為他死得冤。」章旭曦附和。可惡,根本都是他妹妹在講嘛。「不過在下有一點不解,還請桑兄賜教。」
「呃……請講。」還有啊!桑致中暗暗哀嚎。
「敢問桑兄如何確認當時的情況?據我所知,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何況李振的尸體也已經火化了,桑兄如何一口咬定李振是被打死的,而不是發生其他意外?」再來呀,他就不信這回他能答出個所以然來。
「呃……你提的問題很好……」面對如此艱難的狀況,桑致中只好又將棘手的問題丟給他妹妹。「那個……」妹妹,救命啊!
「章公子還沒看過狀紙嗎?」桑綺羅面不改色地接過燙手山芋,要她哥哥給她像樣點兒。
「家兄遞上去的狀紙上頭寫得清清楚楚,李振死的時候,街坊鄰居有人看見,那也就是說有人證。死的時候,曾有仵作勘驗,斷定他是被木棍打死,那就是說他是被人打死確認無疑。再加上尸體火化的時候,處理遺體的喪葬社,也站出來承認他們曾接過這麼一樁生意,至今還留有收據,听說當時那筆錢還是一位姓方的員外給的。」
說到這兒,桑綺羅停下來歇一口氣,目光轉而瞟向章旭曦。
「我記得這位方員外,恰巧就是章公子的委托人。」接著她漾開一個微笑。「說起來也真巧,怎麼好像章公子的客人,都是像方員外這種有錢,但沒存什麼善心的人,哦?」
她的語意再明顯不過。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像他這種只認得錢的人,當然只配接待一些和他一樣亂七八糟的客戶。
最糟糕的侮辱也不過如此。
章旭曦瞪著一臉笑意的桑綺羅,極想用手中的扇子一把敲昏她,直接拖去虎頭鍘處斬,可嘴里卻不得不說些違心之論。
「綺羅姑娘真會開玩笑。」他笑得十分難看。「在下發現,怎麼好像都是你在回答,令兄反而不發一言?」只會一直呃個不停。
「請原諒家兄。」厚臉皮的家伙。「他記性不好,通常一過目就忘,可能是罹患了‘少年痴呆癥’,我改日有空再帶他去給大夫瞧瞧。」
桑綺羅一點都不怕得罪她哥哥,也不怕章旭曦當面拆她的台,反正他沒有證據,頂多只能臆測。
「這就怪了。」章旭曦果然如她所想的試圖提她的把柄。「桑兄的記憶力不好,可綺羅姑娘的記憶力卻是好得沒話說,連狀紙的內容都記得一清二楚,頗有代筆的嫌疑。」他冷笑。
「章公子過獎了。」她還是維持一貫溫和的笑容。「我生來記憶力強,平日偶爾也喜歡看看一些案例,更何況這份判決結果剛剛公布。章公子大概是還沒空上衙門觀看判決書的內容,就先登門找家兄請益,自然對此案的來龍去脈不熟,想來也是人之常情,您說對不對?」
桑綺羅這番話,根本就是在暗諷章旭曦自己的功課沒做好,只會一個勁兒的怪罪別人。因為朝廷規定,凡遇有所爭議的案件,其判決結果,以及雙方所呈之狀紙,都會公布在衙門口的告示牌上,供人觀看。李振這件案子,由于已連續告了六次,每一次都讓方老爺用錢擺平,多少有點爭議,結果自然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