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訟師這行業,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所謂訟師,顧名思義就是專門幫人提訴訟,在背後,「代作詞狀」,替人打官司的人。歷代以來,這些人之所以見不得光;只能暗地里幫人寫狀紙,完全是因為法律明著不允許訟師的存在,但卻又不得不倚重他們之故。
為什麼法律不允許訟師的存在呢?簡單說,就是朝廷害怕這些寫狀紙的人會「教唆」無知的百姓與朝廷作對,利用法律同朝廷爭斗。因為連年戰爭,朝代幾多更迭,人們多為文盲,若遇著官司,往往無法自寫供詞,只能拜托訟師。所以自古以來,朝廷就對這些人多加防範,不但不許他們上衙門當代理人,甚至連寫狀紙的範圍也都嚴加規定,就怕這些善于言詞,專于工筆的訟師會帶頭造反,相對之下,也就沒人敢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是代寫狀紙的訟師。
不過,這些不利于訟師的情形,近年來已有些改善。由于先前戰事不斷,在位四十五年的明世宗,遺留下一個亂世給繼任者明穆宗,一心追求安樂的穆宗僅在位短短六年的時間便駕崩,改由現今的主子神宗繼位。神宗繼位時只有十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所幸他身邊有個翰林院太師張居正擔任內閣首輔,雷厲風行地進行多項改革,幾年下來,總算頗有小成,為飽受戰火摧殘的人民掙得休養生息的機會。
只是時局一亂,紛爭必然不斷。而紛爭不斷的結果,也使得上衙門打官司的人數大為增加。打官司的人一多,自然就用得到訟師,因此訟師漸漸出頭,再加上現朝也不像歷代那般遏抑訟師這門行業,遂開啟了訟師的黃金時代。
話說回來,金陵是大明朝兩個直轄市之一,所謂應天十府,應天府真正的領地還不只金陵城而已,更包括蘇州、常江、鎮江、松江、徽州、太平、寧國、安慶、池州等地,是當朝人口最集中,經濟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如此廣大的幅員,產生的訴訟想必不少,自然也就少不了專為人們寫狀紙的訟師。
而在風光優美,左據長江,有盤鐘山的金陵城中,最有名的訟師當屬住在鳳劉公路上的章旭曦,此人年不過二十五,長得眉清目秀,寫出來的文章就像他的姓名一般光燦,儼然就是訟師這門行業中的明日之星,行情十分看俏。
遺憾的是,好景不常。原本無論打任何官司都有如三太子附身一般,永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天之驕子很快便發現自己面臨了一個大麻煩。
這天,風和日麗,章旭曦才剛打開折扇,準備好好的欣賞一下院中的風景,不期然听見下人驚恐的聲音,劃破空氣朝他直撲而來——
「不好了,少爺,不好了!」
下人叫得像又發生戰事似的,章旭曦不由得攢緊眉頭,責罵下人。
「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敝,不怕別人笑話嗎?」虧他平日教導甚嚴,居然一點成效也沒有。
「對不起,少爺,可小的有大事稟報。」僕人跑得氣喘吁吁,臉色精得像見鬼似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瞧你急的。」
盡避僕人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章旭曦仍一派悠閑,自信可見一斑。
「稟告少爺,城北方員外那場闢司咱們又打輸了。」
僕人帶來的不幸消息,令章旭曦斂起了臉上自信的表情。
他眨眨眼,停下撐扇的動作,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家僕,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
「你說什麼?」八成是他听錯了吧,不可能有這種事發生。
「我說,咱們這場闢司又打輸了!」僕人重復先前的話。「這會兒方員外正在家里頭跳腳,說他不該輕易听信外頭的風聲,找您代寫狀紙哪。」
原來這位姓方的員外,正是金陵城里赫赫有名的惡紳,平日為富不仁不打緊,還生了一個專惹是非、四處闖禍的獨子,章旭曦這回這場闢司,就是為他打的。
「咱們打輸了官司?怎麼會?」章旭曦實在無法相信僕人帶來的消息,他可是號稱「金陵第一訟師」啊!
「是真的,少爺。」僕人也很難相信。「方員外剛才派人通知咱們,說他接到了衙門發出的通知,判定他兒子有罪,此刻方公子已被押往衙門了。」而且奉命還押的捕快還是個女的,看起來好不威風。
僕人這一席回話,當場教章旭曦傻了眼,差點回不了神。
未幾,只見他打開折扇,沉下眼、定下心,從頭思索為什麼會輸了這場闢司,越想越覺得沒有道理。
話說這場闢司的緣由起于多年以前,方員外的獨子活活打死了一個賣豆腐的男人——李振,李振有個年僅五歲的弟弟和妻子。在案發當時,方老爺就已經買通李振的妻子要她別張揚,並且把他的尸體火化埋葬。街坊鄰居都知道這件事,但由于和李振非親非故,又懼怕惡勢力,因而誰也不敢出面告發。時隔不久,李振的妻子也改嫁了,這事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怎知,多年以後,李振的弟弟長大了,竟好死不死地遭到同一個人的欺侮。而他可不像哥哥李振那般好欺侮,成天嚷嚷著要報仇,發誓要給姓方的好看。鄰人一听急了,擔心李振的弟弟會做出傻事,連忙將他拉到一旁罵他。「你想找死嗎?你哥哥當年就是被那人活活打死,你一個小毛頭,也敢同他斗?」
當年李振的弟弟只有五歲,嫂子又刻意隱瞞,因此一點兒也不知道親哥哥的事。如今經鄰居這麼一罵,倒是把事情的真相給一古腦兒抖出來。李振的弟弟一听火了,連忙根據鄰人提供的情況,托人寫狀紙一狀告上衙門,可連告了六次,官府都以時間經過太久為由拒絕受理,一直到最近一次,衙門才接受了他的狀紙,同時也急壞了方老爺。
方老爺就生這麼一個獨子,怎舍得他坐牢?因此連忙準備了一箱銀子,親自送到他這兒來,委托他幫他兒子打這場闢司。
想他章旭曦向來以利益掛帥,怎麼可能會拒絕這場闢司?更何況放眼金陵,沒有任何一個訟師是他的對手,他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他信心滿滿地寫好狀紙遞上衙門,滿心以為必贏無疑。怎知竟多次被駁回,甚至到打輸官司的地步。
不對啊,這其中必定有鬼!
章旭曦手搖折扇細思量,怎麼想也想不透其中的緣由。
按理說這件案子經過的時日已久,想成功翻案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對方卻做到了,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你可曾听方老爺提起,那姓李的人家是請了哪一家的訟師?」雖不願承認自己失敗,但事實擺在眼前,章旭曦只得認栽。
「听說了,是住在中承街那邊的桑家。」那姓桑的人家三代以來皆以替人代寫狀紙為生,前不久老訟師才去世。
「姓桑?」
章旭曦一听見這個姓又再度愣住。「你說的這個姓桑的人家,該不會是上次害我們輸了官司的桑致中吧?」
「回少爺,正是桑公子。」
可惡,真的是他!
章旭曦再一次收起折扇,氣得吹胡子瞪眼。自他擔任訟師以來,從沒輸過,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栽在此人的手里。
說也奇怪,住在中承街的桑家,三代雖然都是訟師,可長久以來一直表現平平,怎麼老訟師才剛去世,繼承事業的桑致中甫一上場,便有如吃了大力九一樣,連推帶撞地硬是把他這個「金陵第一訟師」給撞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