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緊了雙拳,額暴著青筋,莫沁濤的耳朵再也擠不下任何巫蔑他的話,鐵拳直揮當場打穿開在一旁的門板,轟隆的巨響使店老板和雜役急忙轉頭。
當他們看見來人竟是他們口中的大傻瓜時,嚇得臉色慘綠,原本能言善道的嘴唇抖得有如秋葉。
「莫……莫將軍!」店老板簡直嚇壞了,嘴唇抖不夠連身體都一起搖晃,差點沒鑽到地下。
不過就算他想躲,也沒地方躲,才一晃眼的工夫,他的領子就被莫沁清高高提起,整個人吊在半空中。
「你竟然敢騙我,賣給我一些狗*不通的字畫?」莫沁濤扭著店東的脖子冷冷地問話,陰驚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小的……小的不敢。」店老板幾乎不能呼吸。「我賣給您的…全是些好貨。」
「放屁!」莫沁濤冷笑。「我明明听見你剛才說你賣給我全是書院學生不要的東西,你還有什麼話說?」
「那、那是……」老天,他快沒氣了。「咱們方才說的全都是鬧著玩的,小的賣給您的全是些好貨、真跡呀!」
「鬧著玩?等你沒氣的時候我看你還能不能說笑!」莫沁濤可沒心情同他胡鬧。
「莫將軍饒命呀,小的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把我當傻瓜吧!」莫沁濤陰沉沉的幫快斷氣的店老板續話,而店東則猛搖頭。
「沒這回事。」店老板的嘴唇已經轉白。「小的不敢…」
「不敢?你都敢拿些假字假畫來騙了,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做的?」緊緊掐住店家的喉嚨,莫沁濤在店東越趨渙散的眼眸中,仿佛看見當年上門求畫的年少身影。
他還記得當時他興奮不已的拿著店家賣給他的第一幅題字,一遍又一遍背誦店老板教他的內容給營里的兄弟听,那時候的感動,至今還留在他的心中,揮之不去,驅之不散。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那竟然是書院學生不要的字畫,他卻還把它當寶一樣細心收藏!
他越想越不甘心,手勁兒越不知節制,直到夏染的尖叫聲把他喊醒為止。
「放了他吧,他不值得你付出殺人的代價。」夏染的小臉兒掛著擔心,提醒他殺了庶民是有罪的,他不該平白浪費生命。
她說的對,店老板這人渣,既非戰俘,也不是賣身的奴僕,若殺了他,自個兒也得坐牢,劃不來。
可是,他能就這樣放過他嗎,在他付出了完全的信賴之後?
「他快被勒死了,你再不松手就來不及了!」夏染急得拉扯他的衣袖,莫沁濤的眼神卻依舊茫然。
她要他放了他,可是她不知道他被騙了嗎?她不知道他們在背地里叫他傻瓜嗎?
「去你的!」他是听她的話松了手,可卻將憤怒轉向她。「誰要你沒事跟來,誰要你——」
突然,他說不下去,他明白她的在場救了他一命,可也同時讓她看見他這一生最困窘的場面。
一個人不識字的悲哀全在這一刻顯露,而他竟是悲劇故事中的主角,教他如何面對她惜愕的眼神?
「我要砸了你這家黑店!」
既然無法殺了欺財詐騙的人渣,莫沁濤只好轉而砸毀物件消除心頭之恨。只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店頭里盡有的字畫全被莫沁濤毀之殆盡,一件不留。之後,他又像瘋了一樣的砸毀里所有的桌椅,一間原本華美的書畫店就這麼變成廢墟,嚇壞了佇立在一旁的夏染。
她呆呆地看著慘不忍睹的書畫店,和因過度憤怒而喘息不已的莫沁濤,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恰巧,莫沁濤也不需要她再多說,因為他早已在她如銅鏡般明亮的眼眸中,看見瘋狂的自己,並為此而感到困窘。
他就如她說的是一頭野獸,總是不懂得如何適時控制自個兒的情緒!
「該死!」不願再淪為毫無理智的獸類,莫沁濤跨大步走出書畫店,試圖冷靜下來。
夏染見狀連忙追出去,留下死里逃生的店家兀自哀傷。
店里頭今兒個損失的,可不只騙他那幾千兩文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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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追上莫沁濤的夏染,依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看著他孤獨的背影,單手握拳擋在大樹上,感覺他的渺小。
說來可笑,以前她從不會靜靜跟在人的身後,總是忙著跟冬舞吵,跟爹娘吵,抱怨他們給她最差的條件,害她不如人。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她是幸福的。至少她衣食無憂,不像莫沁濤一樣必須靠自己的雙手殺出一條血路,還得忍受失學帶來的痛苦。
她安靜地站著,在他身後感受他無奈的心情,隨著起伏不已的胸膛一起嘆氣,一起坐下背靠在樹干仰望天空。
他們瞧了天空好一會兒,頑皮的陽光卻在不經意間偷偷刺進他們的眼,奪走他們的視線,逼得他們不得不回到地面來。
他們同時注視地面,同時失神,寬廣的地面似乎能了解並收容他們的悲哀,默默承受他們兩人的思緒。
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夏染以為他打算永遠不再說話。莫沁濤才帶著沉重的語氣緩緩開口。
「我曾經看過一幅很棒的題字。」說這話時他的眼楮直視前方,似陷入回憶之中。
「真的?」夏染跟著好奇地深入他的限,從中發現欽羨的光彩。
「嗯。」他淡淡一笑,回憶越陷越深,「五年前,我因戰功而蒙皇上召見,入宮接受頒勛,就在那時,皇上展示了他收藏的一幅題字給滿朝文武百官看,我剛好也在觀看的行列,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將單調的文字寫得如此生動,不知不覺就被迷住了。」
他的確是被迷住了,由他轉趨蒙朧的眼神不難瞧出端倪,夏染想。
「而後,皇上甚至當場為大家念了幾句,滿朝的文武百官也跟著念,可就我一個人開不了口,因為我根本看不懂長卷兒里頭寫的是什麼。」說至此,他的眼神轉為悲傷,甚至帶有自嘲。
「我當場愣在原地,尷尬地迎視滿朝官員暗自嘲諷的眼神,到後來我才知道皇上展示的那幅字叫‘蘭亭序’,是一個叫王羲之的人寫的。」他吐口氣把話止住,後又轉問夏染。
「你知道王羲之嗎?」他雖如此問,晶燦的眼楮卻希望她能說不知道,也好有個伴兒。
「知道。」可夏染由于被問得突然,竟直覺性的點頭,更加打擊他的自尊心。
「看吧!連你都知道,就我一個人不知道。」顯然她的誠實無欺讓他更傷心,眼神轉為暗淡。「不過無妨,這些都過去了。只是從那次以後,我就下定決心要收集字畫,發誓有一天一定要找出一幅比‘蘭亭序’更蒼勁有力的題字來,沒想到……」
沒想到他居然會被人騙得團團轉,只因為他不識字。
夏染默默看著再也講不出任何話來的莫沁濤,為他難過,也詛咒那些嘲笑他的文武百官。唐人向來時興收集字畫,有些人是真的為了欣賞,有些則純粹為了炫耀。只不過當朝為官,多多少少都得懂一些,就算是收集來充當門面也好,也由于這歪風,使不識字的莫沁濤受苦,進而發生今日的事。
她看著他失意的側臉,不曉得能用什麼話安慰他,就她來看題字的真義不在于何人所寫,而是其中的內容。
「其實,你也不必那麼在意一定要買到名人的題字或是畫作,就我看,之前剛被你撕掉的那一幅題字其實就寫得挺好,很有意思。」她提出她的看法。
「是嗎?」他的回應是有氣無力。「那麼你說說,那上頭都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