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對于河市的了解,再度令她感到訝異。「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這些事情,連飽讀詩書的她都沒他清楚。
「因為我小時候時曾想當個船商,大江南北去做這種黑市買賣呀。」真夜笑道。對于正規傳統的事,他雖然懂,卻沒有興趣;而他的興趣雖多,但說起來,卻都是些不入流的事物呢。
真夜像是愛好自由的風,黃梨江不止一次這麼想。
只見他不知何時已經扯下發束,任長達披散在肩頭上,衣襟寬松地以腰帶束住,看起來比民間某些人極之推崇的「狂賢」更加風流不羈。
世人眼里的「狂賢」,是為狂而狂,多少帶了點挑戰禮法的刻意,不是真自在;然而真夜不一樣,出身天子家門的他,舉手投足都只為了自己的暢快,從不顧慮他人眼光,這才是真逍遙。
突然,他拉下小艙的隔簾,揚聲對艙外撐舟的舟子道︰「船家,把船挪進江心,我們要逛一逛。」隨後他轉過頭來,看著她道︰「把頭發放下來吧。江梨,在河市上,心里不要還拘束著。」
她略揚唇,伸手扯開束發,任一頭及腰長發如瀑瀉下。長發飄散間,她看見真夜著迷的目光,忍不住調侃︰「可別看得痴了,小心暈船。」
真夜朗笑出聲。之後,他們移船穿梭在各艘大小船只之間,看著河市商人遠從各地帶來的珍稀奇物。人們隔簾談買賣,誰也瞧不見簾子里的人是誰。河市上的交易十分熱絡,經常傳來拍板成交的聲音。
稍微逡巡一圈,只見真夜讓舟子在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前停住。未久,他隔著船簾詢問︰「貴船中可有奇物?我欲買之,請試看之。」
對面船艙傳來回應︰「我有奇物欲售之,千金不易,欲售有緣人。公子可是緣人乎?」
往來問答之間,像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行話,黃梨江仔細一听,覺得頗有種機智答辯的意味,不像是單傳做買賣,倒像是名士清談。
不知何時,原本騷亂的河面上,因為一場特殊買賣的開始,其他一般商號的買賣紛紛沉靜下來,往他們的船只投來關注。
察覺氣氛的改變,黃梨江回頭見真夜認真地回應對面船家,清聲嘹亮道︰「若是奇物,必有妙之處,若不能看之,請試介之。」
對方聲音瑯瑯地介紹起商品道︰「此物產于炙火之地,極冰之原,上可通于地,光澤如潤,紋理如繪,生于淵則崖不枯,藏于谷則草木潤,振之郎朗有聲,撫之若錦瑟之妙。此物既奇,必待有緣人而後售之,君若有緣,請試理之。」
真夜回過頭來,低聲問身邊女子。「江公子,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何物如此奇特?」
當然想。但是她更想听听真夜怎麼回應,便低聲說︰「你繼續跟他談。」
將她小手握在膝上,輕按住,真夜揚聲清論︰「緣者,入道所謂因緣是也。上天所促,謂之天緣;命定所得,謂之福緣;私人家產,謂之家緣;無緣無故,雖謂無緣,亦是有緣。君若售我奇物,即是廣結善緣。」
一向知道真夜最會胡說八道,然而此時黃梨江只覺得身邊這俊男子語若珠,聲若玉,詞條如花樹豐蔚,有前朝清談之風。
不唯她有如此想法,只見對舟人回應︰「好個廣結善緣。想君若未婚,此物可以售之,不知公子已婚否?」
「某尚未合婚。」真夜道。他只是有了心愛女子,但尚未正式請婚。
「小狄。」那舟中人喚。「將盒子拿給公子鑒賞。」
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隨即捧著一個錦盒送入真夜傳中,隔簾遞入。
「公子請。」
真夜開盒細看,竟是一對天然玉石雕成的玉枕。這是天朝新婚之夜的用品,名曰如意枕,新婚夫妻若枕之同眠,則能百年如意,鸞鳳和鳴。
見到這枕,真夜忍不住看了黃梨江一眼,想像她披發枕在這玉枕上的景象。
「做什麼這樣看我?」黃梨江也知道這民間習俗。天朝男子議婚時,往往會送一對新枕給女方作為陪嫁之物,待到新婚夜里,兩人同枕如意。
「因為我阮囊羞澀。」他的錢都交給她了。他微笑。「江公子,你可以借我一些買資麼?」
「你買這個做什麼?」果然,沒看到商品就下單的買賣一定出問題。就算這對玉枕是用上等玉石雕成,雕工精細,撫之果然絕妙,但它的用途卻讓人卻步。
「我未婚,買來給我未來妻子當陪嫁。」
黃梨江正要叫他別買。但對舟中又傳聲道︰「公子鑒賞後,可滿意否?」
真夜笑答︰「可遇不可求,正是我想要的奇物。」
那人帶著笑意道︰「奇物難遇緣人,公子可自行出價,交給小廝即可。」
真夜努力哄著黃梨江借他錢。「江公子……借我錢,我可以讓你吻十次哦,一百次也成,隨你高興,次數不限。」儼然想舉體自貨。
黃梨江忍不住又羞又惱得瞪著他。「葉公子一副青春男身想賣我多錢?」讓她真想把所有財產都掏出給他,買下他的次數不限。
真夜朝她嫵笑。「就看江公子出價咯。公子可要先鑒賞一番?」邊說著邊輕輕拉松衣襟,袒露出一片引人遐思的男性胸膛。
舟中,舟外,兩樣買賣進行中。
「呿。」黃梨江將身上錦袋扔給他。「把衣服給我穿好,我沒叫你月兌,你就不準月兌。」
真夜笑著擺好衣襟,自錦袋中取出一枚金貫,並將剩下的金貫全數交給候在船篷外,名喚小狄的小廝。
九十九金貫並非小數目,那小廝取回鉅資,舟中人訝然回應︰「公子果然識貨。」如意玉枕正值九十九金。
真夜回應︰「本欲以白金易之,可恕某需付租船錢,故留下一金自用,敬請笑納。」
那人朗聲大笑,拍案道︰「奇物成交,公子後會有期。」所乘烏篷船隨即緩緩駛離河市。
真夜也不追,只將玉枕手下,擱在盤坐的足邊。
黃梨江看看他,又看看裝著玉枕的錦盒,忍不住問︰「等你真要合婚時,宮中這種東西多得是,何必虛擲百金?」
「那不一樣,我未來妻子要枕在我自己挑選的玉枕上。況且結交一位奇人異士,百金不算虛擲。」
黃梨江笑出聲。「你又沒見到那人的相貌,只听到聲音而已。」即使路上相逢也認不出對方吧。
「你有所不知,河市上這些人,都是些不受朝廷管束的邊緣之人,只要听過聲音,下次再遇見,就算我認不出他們,他們也必然認得出我。」
「……我不知道你對河市這麼了解。」
「誰叫我終日游手好閑呢,當然得玩出一些心得來。」
「哦,那你怎麼解釋,從去年起,河市上開始販賣一種很像是你送給我的皇朝如意環的事?」黃梨江眯起眼楮睇著他,懷疑他也知道內情。畢竟,除了東宮侍從以外,沒有別人知道這如意環的「來歷」;更甭說,如今盛京盛傳的版本,正是這位太子殿下親口編出來的。
真夜笑笑地卷起寬袖,露出強健美好的右手腕上,那世上唯二的另一條玄烏繩環。「你是說這繩環麼?」
見到與自己左手上一模一樣的玄烏,黃梨江心跳漏拍。「可不是?你倒是說說看,如何皇朝的定情物,在我天朝會變成保健長生的禳福物?」
他放下寬袖,把玩她手上繩環。「麒麟告訴我,這繩環不是帝京原有,似乎是來自異國的東西,不知何時在帝京里流行起來。既然不是皇朝原有的東西,都能變成她國家里男女定情的信物,為何就不能在我國變成保健長生的禳福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