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雙驚惶的眼,少年心底突生一種不良的念頭,今天是皇太後壽誕,照理說他應該去祝壽的,然而……
略垂下眼,他笑問︰「怎麼了,被人欺負了麼?」
小丫頭嚇壞了,沒立即回答,他彎身拾起掉落雪地上的一枝茶梅,音質天生偏冷的問︰「如果不是被人欺負的話,那你到底在哭些什麼呀?」
等候半晌,正要失去耐性,小丫頭總算說話了,「我……迷路了。」說完又哽咽起來。
勉強按耐著性子,總算使小丫頭冷靜下來,不再哭得亂七八糟,他這才詢問她的名字。
小丫頭大聲回答︰「我,我叫做福氣,福如東海的福,春風和氣的氣。」末了還加了一句︰「我爹給我起的。」
好傻氣,少年忍不住笑出來,而後為了公平起見,也告訴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黃梨江。」正是新科狀元郎的名字。
一時興起借用這名字時,他並沒有想到,自己往後的人生會與這女孩緊緊相連,直到再也分不開。
這少年,七皇子隱秀,站在他不該逗留的柳林里,遇見今生摯愛。
而被冒用名字的新科狀元郎黃梨江,此刻人在何方呢?
白稚宮皇太後壽宴里,狀元郎她極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秉在保暖毛皮披風里的身軀才稍微輕顫了下,身旁男子就察覺了,「冷麼?」木瑛華微偏過頭來,瞅了她一眼。
去年十月,黃梨江在京試里撥的頭籌,蒙君上提拔,殿試上被點為第一,成為天子門生,隔年春季開試又順利通過吏部的考核,分配職官時,由君上親指為東宮少傅,兼任翰林學士,官拜正四品,與其父黃乃並有天朝翰林才子之名。
這榮寵前所未有。
歷來通過京試成為準官員的人,鮮少一開始就從四品官任起︰他自己也是從八品小闢慢慢爬到今日二品侍郎的地位,就是那羽林將軍句撤,最初官職也只有七品。
君王這項人事決定,大大震驚了朝堂,使原本主張廢黜現任太子的官員驚疑不已。畢竟,黃梨江曾是東宮侍讀,如今又破例選為東宮少傅,地位今非昔比,倘若君王此舉是有意扶植明光太子,那麼抗顏違逆大權在握的孝德帝,絕對不是聰明人的作為。
然而,黃梨江與太子間的糾葛,絕對會成為她官場路上的阻礙。
有時,他真想替她搬掉那顆大石頭,怕絆腳石有一天會絆倒她,如此一來,他就很難看到一名女子如何在朝堂上,證明自己有實力與男子並駕齊馳了吧。
黃梨江此刻的臉色確實稱不上好看。
她不舒服大半天了,偏偏今日太後壽誕,她身為東宮少傅,理所當然得陪同太子前來參加祝儀,不能缺席。正式以東宮少傅的身份重回東宮,是在今年暮春。
去年十月京試,來自各地的舉子聚集在盛京城內,一直等候到今年初春時,禮部正式揭榜,隨後的殿試、關試以及各種慶賀宴席,可說十分擾人。
花褪殘紅的春末,知道自己將被派任東宮,懸了一整年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當下她心頭只想著,總算啊……
以少傅的身份重回東宮,真夜對她行了拜師禮。
儀式結束後,他笑對她道︰
「我的玄鳥果真飛回來了。」
當時他臉上的笑容像是許久不見的春風,而她也果真隨著溫暖的春風歸來了。心知今後方是考驗,她躍躍欲試,絲毫不覺得害怕。
前方考驗重重,她怎能輕易被身體的不適打敗!
就算月信的疼痛來的突然,朝方為雲,暮即成雨,她就是咬緊牙根也不許自己露出破綻。
稍早站在白稚宮里,與朝臣們一同朝拜太後時,她也都沒露出半點苦色,僅有蒼白面容與額際緩緩滴落的冷汗出賣了她身後的狀況。
不是逞強,而是不得不如此。
「不,不冷!」她咬牙,是為了不讓牙齒因體內發冷而顫抖。
身邊另一側,坐在她右方的男人將鏇在爐上的酒壺取來,斟滿一大杯送到黃梨江面前。
「來,黃大人,我敬你。」句撤眼楮不看著堂前的歌舞,只看著面色蒼白的容顏。
黃梨江不愛喝酒,方搖首,句撤已道︰「這酒鏇過了,喝不醉的,不害你。天候寒冷,喝點酒可以暖暖身子。」
黃梨江只好飲下那杯酒,才剛飲罷,左側又有人道︰「黃大人,我也敬你。」正是木瑛華。
座次不知是誰安排的,竟將三人席位安排在一起。
皇子公主們列席前座,承歡太後膝下,他們這些得以同來觀禮的朝臣們則列席右側,正對面是他國派駐盛京,或不久歸鄉,滯留在京的外國使臣。
連喝下兩杯暖酒,肚月復如火燒般暖了起來,這就是純度極高的上好佳釀,雖然已經鏇過,卻還是後勁十足。
她面色素偏白皙,此時烈酒下肚,臉色微微泛紅,看起來十分嬌俏。
也許是酒意使痙攣的身體得以放松,也或許是持續了大半天的月復疼已經緩和下來,總之,她淺淺呼出一口氣,感覺沒先前那麼難受了,應該可以支撐到回東宮……
放松後她又再斟了一杯酒,讓溫酒暖和她發冷的身體,一邊觀賞者歌舞伎樂精湛的演出。
不知過了多久,疲倦襲來,微垂下眼皮時,忽聞某人問︰「黃大人喝醉了嗎?」
她眯起眼,看著來人,警覺到︰「啊,是周大人。」
堡部尚書家的公子周適意,是她同年,也是這一批新選闢吏里,除她以外,唯一得以留任京官,而非與安排外地的人。
他找她做什麼?
醒神過來,才發現太後因為疲倦,已經先回寢殿休息了。她老人家懿旨在場朝臣們與皇子們各自盡歡,算是為她祝壽。當今君王奉母至孝,親自扶著太後返回寢殿,將群臣們留在宴席上。
太後與君王退席後,皇族的女眷們也跟著離席。有些公主們跟在太後身後,孝敬皇祖母去,有些則返回自己的居所,沒留在宴席上繼續同歡。
盡避所有公主們都有隔簾坐在距離群臣極遠的地方,可當那三公主也起身離席時,某些未婚的朝臣還是忍不住扼腕,失望之情現于顏色。
據聞那三公主有一雙天池般的碧眸,君王因而賜號天碧,是天朝第一名姬,與那俊美無匹的玹玉皇子同出一母,皆是北夷夏妃所生。
玹玉皇子素來最得太後寵愛,但今日竟然沒有出席壽宴,可見他身體確實病弱,听說他近來更是經常下不了床。
且不談七皇子,這天碧公主年已十八,卻尚未指婚,許多尚未婚娶的朝臣都盼望著,說不定有一天能得到公主青睞,君王賜婚……甚至還有好事者偷偷開了賭盤押注,賭新科狀元郎黃梨江會否能成為三公主駙馬,顯貴一時?
若說京城里近來最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是誰,必定就是此人了。
畢竟,這黃梨江已開了天朝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先例,盡避不是天朝數百年國史上最年少的狀元郎。但甫一任職便從正四品做起,足見君王獨厚之心哪。
據說黃梨江尚未娶妻,是因為看不上一般的庸脂俗粉,或者他正是在等待更好的機會。
周適意手上端著一只酒杯前來敬酒,沒想到會看到黃梨江因為喝酒而酡紅的嬌美頰色,是他原本要說的話,全在舌頭上打結了。
左側坐席的木瑛華啜飲著美酒,眼神只朝周適意瞥去一眼,沒有說話。
句撤瞧見黃梨江眼底醉意,本想代為應付,但黃梨江已開口︰「不知周大人有何指教?」僅管已微醉,但腦袋還是清楚的,她能夠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