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相反。」江梨咬了一口酥餅,輕聲說︰「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葉公子難道不曾听說過,那位東宮太子是個不才之徒麼?離開那樣的主子,怎會不釋懷?」她只是偷偷把頭蒙在被子里,哭到眼楮腫成核桃大而已,可沒有半點不能釋懷。
「也許,」那位不才兼無德的太子微笑回應︰「其中有不可告人的隱情。我听說……」察覺周遭有不少人豎起耳朵在听,他樂意與人分享他的第一手消息。「當今太子有斷袖癖,誰知道那黃梨江是否因此斷然與之決裂?又說不定,太子鐘情那柳家千金,僅是為了障眼世人呢?」
真夜看著他的「前」侍讀一雙眼楮睜得好大,哂然。「我真的得走了。」再不回去準備赴宴,鐵定被母後剝下一層皮。
他笑著步下樓梯,臨別前又轉過頭。「江公子,倘若有緣再相逢,不妨來結拜吧!下回換你請客。」
「這兩件事,我的回答都是‘不’。」
首先,真夜的兄弟已經夠多,不需要多一個結拜兄弟;其次,他胃口太好,要想喂飽他可能會傾家蕩產。如果讓娘知道她為了養一個男人而敗光家產,那她也不用回家去了。
「夠嗆。」他邊笑邊離開。「我就喜歡擇善固執的人。」
走出天暖閣,在人潮如水的街道上,真夜仰頭與站在二樓窗口的她無聲揮別。
她看著他遠去,眼底流露情不自禁的關切。
酒旗隨風翻飛,閑話與流言在街巷里流傳著,像是春末時節零落土里的落紅,化作春泥喂養著枝葉,等待下個花季開出更艷麗的花。
黃梨江拎著三盒外帶茶食走回自家門前,才伸手要敲門,那朱紅大門便開了。
大朱管事飛奔出來,左看右看,確定周遭無人注意,趕緊催著自家少爺進門。
「快快快!少爺快進來。」
表崇的模樣,叫黃梨江忍俊不住。
「快什麼呀,大朱管事,我娘不是交待要一切如常麼?」越是遭遇變故,越要鎮定如山,才不會引人注目啊。
大朱管事急著關上門,氣唬唬道︰「少爺你不知道,最近咱們第九條街閑雜人等忒多,街頭巷尾的傳言听了就叫人生氣。」
「哦?什麼樣的傳言?」她將手上兩盒天暖閣的茶食交給大朱管事。「幫我分給大伙兒。我娘不愛甜食,我另外給她帶了一籠荷葉蒸回來。她在書房里吧,等會兒我自己送去。」
真夜吃剩一半的茶食,她每一樣都吃完了,又听了好一會兒閑話,特地在離開天暖閣前,挑了幾樣家人應該會喜歡吃的,外帶回來。
大朱管事接過小主子手里頭的食盒,一邊碎碎念道︰「還不是說咱們翰林府附近鬧鬼的事。附近住戶傳得沸沸揚揚,害得第九條街,連帶咱們翰林府的房產都跌值啦!」
「是麼?跌了幾成?」隨口一問。
「兩成!」素來非常注意房產價格的大朱管事很不高興地說。
「那好,等房產地價跌到只剩三成時,你提醒我一下。」
「呃?」大朱管事瞪著小主子看。「少爺也關心房產?」
還以為這個家只有他關心賬目財產的事,主子們全都不食人家煙火哩。看來翰林府要振興家業終于有望啦,否則靠老爺支領的微薄薪俸要養活一家子,實在有點拮據啊。
「當然。」她學的可是經世致用之學。黃梨江笑道︰「如果附近有住戶想賣屋遷走,我們就把房產買下來。」過陣子等房產價格回溫再轉手,翰林府將三輩子不愁吃用。
盛京戶數越來越多,前八條街幾乎已經容不下新來人口,翰林府位于較偏遠的第九條街,房產地價遠有往上調整的空間。
「可、可是少爺不怕麼?听說鬧鬼呢。」
第14章(2)
「大朱管事,半個月前那個晚上,你不都提著燈籠出來幫我開門了麼?」還信鬧鬼這種事!那天她連個更夫都沒瞧見,不知道鬧鬼謠言到底是怎麼傳出來的。
說起半個月前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大朱管事吹著胡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那時在夢游啊,少爺。」
「啊。」不小心戳到人家痛處,黃梨江模了模鼻子,抬頭笑道︰「我明白了,總之,別理會外頭怎麼說。對了,食盒里那芝麻果子記得留給小朱管理,她最愛吃芝麻頭的小點心了,可別跟她搶。」
大朱管事瞪著眼道︰「梨江少爺就只記得小朱管事喜歡吃的口味麼?」
黃梨江忍著笑︰「我想想,我還買了香芋、紅豆、綠豆、蓮蓉……噯,不知道這里頭可有大朱管事喜歡的?」
見大朱管事快哭出來似的鼓起臉皮,她邊忙道︰「啊,我差點忘了!」從身後變出一個包裹得密密實實的油紙包。「還有這香噴噴、油膩膩的辣味炸豆腐干,我記得家里只有一個人愛吃,不知道是誰呢?」
「少爺記性真好。」大朱管事模著胡子,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咽了咽口水道,其實兩眼已經快冒出星星。
「可不是!大朱管事應該知道該拿給誰吧?」笑著將炸豆腐小油包裹塞進大朱管事手里。「我只是個書呆子,一向只知道讀書,家里頭若沒有你,可怎麼辦才好呢,萬事也只能麻煩大朱管事了。」
盡避被小主子夸得心花怒放,然而大朱管事還是很鄭重地說︰「誰說我家少爺是書呆子!我家少爺可是天朝不世出的神童子,我家少爺才周歲大時,就拿起了御賜的鳳麟筆。我家少爺神俊無匹,英才天縱。我家少爺——」開始無止盡地吹捧起自家小主子。
「長大了,不是神童子了」黃梨江打斷大朱管事的自我陶醉。「連個小小侍讀都當不成,還被東宮逐出,敗壞翰林家風,真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呀。」
不管背後原因為何,擺在眼前的,也就是旁人知悉的事實啊。
「那是……」大朱管事護短地道︰「是太子無才。」
「不,無才的人是我。」
否則怎會讓真夜為了保護她而將她逐出東宮,倘若她有能力保護自己……或許就不至于如此。
如今無法親自探問他的處境,只好到大街上听人講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閑話流言……,每听一事,她心里就沉。既擔心,又想為他寬解,百般情緒惹人心里好不暢快。
「少爺,你可千萬不要意志消沉啊。」大朱管事很擔心地看著黃梨江深思的表情。
黃梨江回過神,唇上扯出淺笑。「我看起來像是意志消沉麼?很好、很好。」唯有如此,才能徹底與東宮劃開界線吧。
「不好吧,少爺……」
「別擔心,大朱管事,我很好。」
掌心模上臉頰,她想,她得記住此刻臉上的表情。
這表情,還得維持好一段時日,直到今年十月……她必須忍住。
可心管如此,乍听太子情鐘柳家千金的傳聞,為何她還是有那麼一點失落?
柳家世代為官,雖不見得是什麼名門顯宦,但柳尚書在朝中一向以廣結善緣聞名,原本中有一派官員主張廢嫡改立太子,但近日真夜沒犯下嚴重過失,沒有理由提議廢嫡一事。柳尚書不是右丞相王勻那一派擁立當前東宮的人馬,但也不隸屬過去主張廢嫡一派的朝官,看來立場應該是中允。王皇後屬意興柳家結親,必然是因為這麼做能為真夜鞏固他東宮身分的緣故。
世傳東宮無德,那麼就替他立個賢德的妃子;世傳東宮不才,那麼,就替他找些有才干的人來輔佐他。
王皇後不可不謂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