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做,雖然有點對不住皇朝君臣,但在天朝君王百官面前、哪能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呢。不能光是捧高別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很慶幸真夜終究沒說錯話。
當龍英低聲來報時,黃梨江從假寐的小桌旁跳起來,方奔到門口,就看見真夜步履不穩的朝這頭走來。應是醉了。她連忙上前扶他。
「啊,小梨子,你還在?」真夜半垂著眸道。
「殿下尚未歸來,我當然在。」
她繞道他左側,撐住他不穩的身軀;帶緣來扶住他右側,兩人協力同心,一起扶著真夜入殿。
「殿下這麼醉,要不,多在宮里待一晚吧。」帶緣道。
「不,我們回東宮。」回東宮,真夜才能安心休息。黃梨江對一旁交代道︰「朱護衛,麻煩你備車。」
京城雖有夜禁,但東宮獲有特許,只要不出城去,可以自由行走御街上。
真夜由著身邊侍從張羅,整個人軟綿綿的倚在黃梨江身上。
一會兒,朱鈺駕著馬車來到殿外,龍英一把扛起主子,將他妥善安置在車內。
讓黃梨江跟著上了車,正要將車門關起,真夜卻又爬出車外。
「等等——」然後他便吐了。
好半響,眾人為他收拾完酒吐的殘局,黃梨江又擰了把濕巾為他擦臉。
她擦的很小心,怕引起他不適。
真夜倏然睜開眼皮道︰「沒關系,我沒有那麼嬌。」只是被灌了太多酒。
「誰管你嬌不嬌。」她只是想好好照顧他。
真夜微笑,閉上眼皮道︰「小梨子永遠這麼貼心。」然後遍睡著了。
馬車跑的不算快。
她專注的照顧著真夜,沒留意外頭的情況。
直到馬車忽然停下,她微怔,沒有打開車門,只謹慎的聆听外頭的風吹草動,耐心等待。
經過真夜幾番教,她已經學乖。倘若遇襲,她貿然打開車門,恐怕會來不及反應;若只是一般狀況,龍英或朱鈺自然會來開門。所以,她等待著。
沒注意到身邊青年已睜開眼,正留戀的看著她。
「下車吧,梨江。」他難得喚她的正名。
猛然轉過頭,她看著眼中仍帶了些許醉意的真夜,一時不解他的話意。
「你打開車窗看看。」他說。
「是我家?!」什麼時候馬車往這兒來了?
盛京御街共由十二條橫道分割,官府與王宮位于城北。京城里,越顯貴的家族宅第通常距離王城越近。
黃翰林府第位于第九條橫大街上,算是中等門戶,外觀並不奢華,就只是一般支領朝廷固定薪津的文官會居住的那種宅第。
圍牆內有幾進屋宅,還有一個小小院落。
這是她家,但自十二歲那年入東宮後,她便鮮少回來。每次回家來,也幾乎都是來去匆匆。
「沒走錯門吧,這是你家?」真夜笑著問。
「是我家沒錯。」她看著真夜臉上過于平靜的表情。
她臉上卻只有驚訝。
是他下的命令麼?叫龍英駕著馬車往這兒來?
「發生了什麼事?」她口吻不覺焦急起來。怕是在宮里這幾天,發生過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所以他此刻決意要撇下她?
第13章(2)
「啊,小梨子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呢。」真夜眨了眨眼道︰「你跟著我出海大半年了,入京已經五日還不曾回過家,令堂必定十分思念,你就回家一趟吧,過幾天我再讓龍英來接你。」
她因心急而思緒紊亂的腦子,只捕捉住幾個重要的句子。「你會讓龍英來接我……接我回東宮?」
「當然。小梨子,若你不在我身邊,我該怎麼辦呢?」他眯著眸,醉言醉語的笑道︰「我怎能沒有你。」
所以,他果真只是想放她幾天假,讓她能回家好好孝敬尊親?
「啊,好像有人來開門了呢。也是,大半夜的,誰會駕著馬車停在大門口。小梨子,你快下車吧。」
黃梨江瞟了車窗外頭一眼,果然听見宅子大門後頭有凌亂的腳步聲趨近。想是家人听見聲音,疑是賊,打著燈籠起身來察看。
「我醉了,想回去睡覺,你快下車,好讓我們打道回東宮。」
見真夜似乎是真的醉了,她擰了擰眉,終于道︰「好吧,我先回家住蚌幾天,你——」
「會有人照顧我。」他趕緊說。
「你——」
「我保證不惹事。」他舉手立誓,但又因不勝酒力而無力的垂下。
「你——」
「你好嗦,快下車。」
「好吧,你——」伸手搗住他又要插話的嘴,黃梨江趕緊道︰「我只住五——不,三天。三天後,讓龍英來接我。」
他捉住安在唇上那雙手,沿著寬袖口往細腕探去,直到觸著他送給她的如意繩環,才揚唇笑了笑。「快下車吧,你家里有人出來開門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想要撲上前抱住他,但終究勉強把持住。
「你——」
真夜索性替她打開門,突然醉笑出聲道︰「黃梨江,你是我有過最好的侍讀。」
「嘴里這樣講,還不是照樣把我攆下車。」黃梨江被攆下車,忍不住犯起嘀咕。
「這不是……少爺麼?是梨江少爺?」僕人推開家門走了出來,見到外頭站著個身形縴細的少年,舉高燈籠照了半天,終于認出人。
黃梨江回轉過身。「是我沒錯。大朱管事。」心頭仍有些說不通透的疑慮,感覺有些不對勁。
「少爺你回來啦!」有些戲劇化的大朱管事蓄著兩撇八字胡子,看見好久沒回家的黃梨江,忍不住就要上前抱住她。
黃梨江笑著躲開,此時馬蹄車輪聲再度響起。
她轉過身看見帶緣與龍英對她揮揮手,她也抬起手揮了一揮——
那揮別的手突兀的停在半空中。
「該死!」她猛然醒悟。「他沒說再見!」
從頭到尾,真夜沒對她說過一句「再見」。他根本沒想要她再回去、
他帶她回來,然後,要拋下她了!
「少爺?少爺!你要去——哪里?」大朱管事看著突然拔腿狂奔的自家少爺,看著他追著一輛黑漆漆的馬車,一直追、一直一直的追……直到轉過巷口,再也看不到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啊……?」他揉了揉眼楮,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做夢了,否則怎會看見……不可能、不可能。
他家少爺打小溫文爾雅,氣質絕倫,怎麼可能會在罵了一句粗話後,還撩起衣擺,在深夜的大街上追著一輛馬車,嘴里狂喊著當今太子爺的名諱呢?這種狂放的舉動、不可能是翰林府的長公子會做的事。絕對不可能。
那麼眼前所見,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看著手上的燈籠,大朱管事喃喃低語︰「我又夢游了?」
「真夜!」
黃梨江追著那輛逐漸遠去的馬車,心里好慌又好亂,全然沒想到原本再過一段時間自己也要向他告假……去應試科舉。
盡避都要分別,但這種硬生生被人拋下的情況,不在她預期內啊。
他怎麼可以這樣做!至少該好好告別吧。
「真夜!」她又喊。一時忘了深夜京城里,萬籟俱寂,她嘶聲高喊听在他人耳中,有多麼突兀淒厲。
京城自第九條橫大街算起,到第十二街之間,算是人煙較不高密的區城。住戶不多,入夜後更是寂靜。
馬車轔轔,在回返東宮的路上,帶緣打開前座與車廂相連的小窗。
「殿下,公子在後頭追著我們跑呢。」
帶緣往後遠遠望去,黃梨江平時緊束的頭發,此時因奮力奔跑而全散開來,又穿一身白衣,在夜里追著馬車狂奔的模樣,看起來格外嚇人。若是不小心被打更的更夫瞧見,搞不好會弄出人命——怕更夫會誤以為看到鬼,嚇死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