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內廷秘史•隆佑朝•三公主紀聞》彤筆閣女史氏)
春天要來了?才怪!天冷得要命。
與隱秀約定那天終于來臨了。
入夜後,福氣打著一只紅燈籠,瑟縮地站在雲蘆宮的宮牆外。
鮑主已經入睡了。她剛在澡堂里洗過澡,發梢還有些濕潤著呢,沒想到一來到宮外,就開始下雪了。此時已經來不及回去拿傘,怕驚動了其他人。福氣只好貼站在宮牆短窄的屋檐下,任憑雪花冰凍她的鼻端。
「呼,好冷。」隱秀,快來呀。再不來,她可要凍僵了。
手中的燈籠完全溫暖不了她。她抖著身子,縮在牆角,雙手放在嘴邊呵著氣,隨時有凍死的可能。
當隱秀打著傘、一身白衣地從雪中走來時,看見的就是這個冷得不斷瑟縮的小可憐。可他第一個反應卻是失笑出聲。」福氣,妳打算冷死自己嗎?」
埃氣冷得牙齒都打起架來了,盡力克制牙齒相撞後,她因寒冷而有些遲緩地道︰「你、你騙我……」
「我騙妳?怎麼說?」
「你、你說入夜後……哈啾!」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身軀依然抖個不停。「現在、現在都那麼晚了……哈啾哈啾!」
見她確實冷到骨子里了,隱秀這才收起調侃,趕緊將她納進傘下。可一見她鼻端、發頂上的雪花,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天底下竟有像妳這麼傻的人。」不敢置信。「明明在下著雪呢,妳就穿得這麼單薄地站在沒有什麼遮蔽的牆邊?」
埃氣一邊發抖,一邊有些生氣地道︰「你、是你叫我在這邊等的呀,嗚,好冷喔。」春天不是快來了嗎?都正月了……怎麼還會這麼冷?
模索到她冰冷的面頰,隱秀不再遲疑,替她將臉上、發上的殘雪拂去後,將手中的傘塞進她手里,隨即解開身上溫暖的狐裘,將她整個人包進懷里。「對不起,是我來晚了。這樣就不冷了吧?」
「嗚、嗚嗚……」福氣忍不住哭了起來。剛剛是因為覺得好冷,而現在,則是因為好溫暖,溫暖中還有一股好聞的氣息,是隱秀身上的氣味。那是一股淡淡的藥革吾。好奇怪,他身上怎麼會有這種特殊的氣味?沒見他帶著香包啊。
年方十三的少女,情竇未開,全然沒意識到這樣被一個男子抱在懷里溫暖著是一件多不妥當的事。
而隱秀素來不花心思理會這種小事,他只是想要使她盡快溫暖起來。
他一直懷抱著她,直到她不再發抖,才听見她悶聲說︰「我前些天不知道哪里又惹公主生氣,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溜出來,見下雪了,也不敢再回去……我不是傻。」
隱秀笑了。放開她後,便直接將狐裘披在她身上,將她密密地包裹著。隨後便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出雲蘆宮的地盤。
他不想在蘆芳有可能會撞見他們的情況下,在這里和福氣道別。
對于蘆芳,他是不擔心的。即使他不在宮中了,蘆芳也有能力自保。
至于這福氣……他即將赴任,離開這宮廷以後,或許再也沒機會見到她了。
當然,他也不是那種特別念舊的人,只是福氣這丫頭怪有意思,他想他或許會有一點想念她。
埃氣傻愣愣地跟著他走了一段路,才想到要問︰「隱秀,我們要去哪兒呀?」
隱秀沒回答,只是一徑兒地往某個只有他知曉的方向走去。
那迂回的道路,福氣根本記不起來。現在要回頭也太晚了,他已將她帶離雲蘆宮的範圍。沒有人帶路的話,她已經迷失方向。
看他似乎不打算回答,一路上,福氣沉住氣,在保暖狐裘的保護下跟著他走。
埃氣的沉默讓隱秀有些驚訝。普天之下,他這一輩子到目前為止,也只認識一個福氣丫頭會在不問前途何方的情況下,心甘情願地跟著他走。
夜雪茫茫,他的視線多少受到混淆。一路上罕見地渺無人跡,仿佛他是要獨自一個人到深山中去尋一個隱謐的地方,遠離人間世的喧囂。
哦,可別忘了福氣。她還傻傻地跟著他。
握緊她開始長繭的手,確認她的確還在之後,他帶著她來到一道高聳入雲的紅牆邊。
他站在高牆下,手上打著福氣的燈籠。
而福氣則為了替他擋住紛紛白雪,頻頻踮起腳尖,試圖將他納進傘下。
他個頭好高。
他的頭發會沾到雪。
他會受寒。
這些念頭讓她不辭辛苦地一直踮著腳尖為他打傘。
隱秀注意到了她正辛苦著什麼,唇邊因此揚起一抹笑。他接過那把傘,將燈籠塞回她手里。
埃氣這才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看了看四周,她困惑地想︰不知道這里是哪里?他們應該還在後宮里吧?
可是他們走了很久,而福氣不確定後宮到底有多大?她從來沒有走遍一遭過。光是在幾個鄰近的宮殿里外活動,就已經夠累人的了。
隱秀終于善心發現地回答了福氣的疑問。「這是宮牆,妳看得出來吧,福氣?」
埃氣得意地說︰「你還當我是傻子嗎?我當然知道這是宮牆。」
隱秀笑了出來。「好,妳不傻。」才怪。「想必妳也知道這是王宮的西牆。但是妳知道這片牆後,又有些什麼嗎?」
原來這里是西牆啊,福氣點頭道︰「是御街嗎?」
她听說過,本朝宮廷與御街相連,只有一牆之隔。為了防止盜匪宵小,這宮牆蓋得又高又厚,高入雲端,且牆外常置禁衛軍守衛,只在歲時節慶時,才會打開宮牆上唯一的一扇大門,讓民間百姓得以窺見深宮的繁華一隅。
隱秀沒料到福氣會知道西牆和御街是一牆之隔,但他也想不出深究的原因,畢竟這也不是個天大的秘密,凡是住在京城里的人應該都知道這件事。
他雙手撫上頂端覆蓋著黃色琉璃瓦的朱色巨牆,使力推了一推,結果宮牆當然是不為所動。
「來,福氣,妳也來推推看。」看看能不能稍稍撼動這象征王權的牆?
埃氣笑著推了牆壁一把。「我推了。」
隱秀這才笑說︰「妳知道嗎?一般人多是從御街外看著這面宮牆,卻看不見里頭的景況。而住在宮里頭的人,也很少能穿過這面牆,看見外頭的情景。妳有從西牆上看過御街嗎,福氣?」
埃氣搖頭。
「想看嗎?」
埃氣睜大雙眼。「怎麼可能看得到?外頭有禁衛軍呢。閑雜人等根本不能隨意地出入啊。」即使是官員,要出入宮廷,也得從北門進入。這是王室的規矩。
「我只問妳想不想看。」
埃氣先是搖頭。
隱秀道︰「說實話。」
埃氣這才遲疑地點了點頭。「可是,要怎麼做?」她聲音中有著渴望,因為她知道,御街外三里遠處就是她的家。她雖然不打算出宮了,可終究還是想家的。
隱秀輕笑出聲,轉身從雪堆里搬出一架梯子,並且飛快地在牆上架好長梯。
埃氣驚訝地低喊出聲。看來他早有預謀。他真的這麼常出入宮廷嗎?官員身分的他,做這種事,可以嗎?
隱秀將傘收起,率先攀上長梯。沒一會兒,便高高地趴在琉璃瓦上低頭俯瞰著福氣。
上來吧。他打了一個手勢。
只遲疑了片刻,福氣竟也攀上梯子。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攀著梯子,深怕一不小心會摔到地上,到時鐵定會很難看。
沒多久,福氣也氣喘吁吁地爬上了牆頂。隱秀伸手拉她一把,讓她挨著他。
一爬上了牆,福氣差點沒因為那高度而呼喊出聲。
隱秀連忙搗住她的嘴,低聲說︰「小聲些,別讓底下的衛士們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