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中,她是一只自由的鷹,得以自由飛翔;在他身邊,她只會是一名普通男人的妻。他舍不得不放手,卻又因放手而心頭作痛。
水聲停息不久,她松松穿上衣服,站在他身後。「你可以轉過來了。」她喚他,沐浴後的臉龐微紅,看起來比先前稍有精神一些。
他轉過身,看見她已經洗了發,一頭沒能完全扭干的頭發正濕漉漉地滴著水。
「妳會著涼。」他大步走上前去,將她帶到火爐邊,坐在一張凳子上烤火,同時拿來一條長巾,開始擦拭她的長發。
他不自覺對待她的方式,宛如她是他的妻。雖然事實上,她是。
她發覺到了,並為此心慌意亂不已,但沒有出聲打擾他的動作。因為一旦說出,就難以閃避那被點破的事實。既然如此,還不如繼續假裝。
他為她擦干頭發,讓火烘干她的發絲,就在她舒服得差一點閉上眼楮,昏昏欲睡時,他取來一柄木梳,開始細心地梳理她的頭發。
那讓她想起一首少年時讀過的詩。
夙昔不梳頭,發絲披兩肩……
她為此熱淚盈眶。
為何是現在?在她已經不能滿足于單純的夫妻相守的現在?
仿佛了解她的思緒,他輕聲喚她。「不要哭,我不會擋妳的路,但是現在請讓我照顧妳,這是……我欠妳的……」
她眨去淚水,按住他的手。「你沒欠我。」
他不作聲,也沒再反駁她。已經太晚了,如今再爭辯誰欠了欠,的確已經沒有必要。他重新執起木梳,細心梳理她的長發,仿佛那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片刻後,她累得睡著了。安頓好她,他去喚來沈大夫,听診過後,他背起弓箭,到雪中去獵兔,打算為她炖一鍋滋補的肉湯。
與她相處的時間所剩不多,他的心就像白雪一樣的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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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來時,她看見他正坐在門邊,手執一柄匕首,在剃胡子。
一鍋肉湯在屋外臨時堆起的灶上悶煮著,飄出陣陣香味,她感到有些餓。
察覺到她的動靜,放下匕首,他瞬間來到她身邊。
正伸手要攙扶她,但她搖搖頭。「我已經好很多了。而且我要去解手。」
他胡子剃了一半的臉頰上,竟出現一抹可疑的紅暈。
敝哉,大將軍也會臉紅嗎?
她笑了笑,卻沒料到他會一把將她抱起,使她倚在他溫暖的懷中,他竟說︰「我帶妳去。」嚇壞了她。
「不、不用,這種事……」她的拒絕拗不過他的堅持,他打了一把傘,帶她去屋外的茅廁。待她解手完畢後,站在雪地上的他,臉上又滿是雪花,顴骨上有被凍傷的痕跡。
她忍不住笑了。
如果現在的她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而他只是尋常人家的男子的話,或許他們真能試著平平凡凡地過一生吧。至少她不曾听說過,有哪個丈夫會打理妻子解手私事的,他卻毫不避諱地做了,甚至做得那樣坦蕩蕩,使她啞口無言。
「唉,你……」她輕嘆一聲,就融化的雪水洗淨了手,卻差點沒被凍著。「好冷。」她低呼。
他笑出聲,將傘交給她,抱起她回到雪天中仿佛已然遺世獨立的小屋。
「沈大夫先前來看過了。」他告訴她;「他說妳傷口事小,但內腑因為傷毒的關系,需要再靜養幾天,等妳能離開時,我再送妳回去。」
原以為她會反對,因為先前她一直急著想離開,以免身分被政敵發現。卻沒想到她听了他的話之後,只是沉吟了半晌,沒有作聲。
他立時明白,她不再反對留下來養傷了。
他因此松了一口氣。「想喝點湯嗎?」
她點頭。看著他臉上剃到一半的胡子,又開始想笑。
但回過身去端來肉湯的他沒有看見她臉上的表情。他盛了一碗肉湯遞給她,看著她一口一口緩慢地進食。
「妳好很多了。」仿佛要安定自己的心,他說。先前剛回京時,看見瀕死的她,差點奪去他的心神。就是在那時候,他發現了自己已經無法回頭。
「這是新鮮的肉!」她嘗出滋味來時,有些訝異。「這種大雪天里,沈大夫真是好心。」一般人家在冬季里,大多是吃腌制的肉類的。
見衛齊嵐沒有回話。她頓了一頓,看見角落里的弓箭,終于領悟。「是你為我……」在大雪天里去打獵?
他搖搖頭,只說︰「快吃。」
她這才注意到他的憔悴。為了照顧她,他這幾天顯然瘦了不少。或許也沒有睡好,他看起來有些疲倦。腦海中,一個印象一閃而逝。她突然想起來,他風塵僕僕趕到她身邊,臉上滿是憂慮的神情。他說她是他的妻,他說他不會讓她死。
為她,他七日夜不眠不休地趕路回來,他為何要這麼做?
才擱下手中湯碗,他立即又為她添滿一碗。
她搖搖頭,感受到他的用心,但多日未進食使她一時間沒辦法吃太多東西。憶起他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欠她……
是歉疚使他眼色如此憂愁嗎?
「你不需要——」她想說他不需要這麼拼命,他真的不欠她啊。
但他打斷她的話。「盡量再多吃些吧,多吃一些,體力才能盡快恢復。」
看見他固執的眼神,她不再推辭,又勉強吃了幾口,不想辜負他的用心。
衛齊嵐啊,她心中無言地喊著,我實在不懂你的心思。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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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吃不下後,他才跟著吃掉剩余的食物。而後他收拾好鍋碗,拿起先前的匕首,坐在門檻上繼續剃剩下的胡子。
她躺不住,提著火爐走到他身邊,看著他正苦惱地模索著自己的下巴,銳利的刀鋒斜劃過去,片刻後,他吃痛一聲,一絲血絲從他下巴處滲了出來。
她擰起眉,放下火爐,接過他手中的匕首。
他訝異地看著她。半響,他說︰「這里沒有鏡子。」才會不小心刮傷下巴。
她點點頭。「讓我幫你。」
「不用,妳回去休息。」
「讓我幫你。」她堅持地說。然後試著握穩那把銳利的匕首,指尖輕輕沾去他下巴上的血絲,等他仰起臉。
他從來沒有讓人替他剃過胡子,因此十分猶豫。
誤以為他是擔心她捉不穩匕首,她抬高手讓他看個仔細。「看,我的手很隱了,沒有在抖。」吃過肉湯後,她的體力恢復了很多。「讓我幫你吧。」
他這才仰起了頭,讓她看見他下巴上布滿的細微疤痕。看來他過去經常弄傷自己。這男人,全身上下,有哪一處是沒有傷痕的嗎?她想起她偶見過他布滿傷疤的胸膛,左胸那里,有幾道經年的致命傷。他曾經活在生死邊緣,那是一個她無從窺見的世界……不知,他殺過幾個人?
在她匕首落下前,他閉起眼說︰「能拿著利刃靠我這麼近的,妳是第一位。」
她從冥想中回過神來,笑出聲。「我會小心不割斷你的喉嚨。」東陵女子在出嫁前,就要先學會如何服侍丈夫,因此她們都精于為丈夫修剪頭發和剃胡子。她也不例外,只是她從來沒機會這麼做過。
搖搖頭,甩去那份突如其來的念頭。她謹慎地剃去他的胡髭,牢牢記住逐漸顯露出來的英俊面孔。這個男人,要忘記他,不容易。從開始到結束,完全沒有割傷他的肌膚。這是一份信任與被信任的極致體驗。
事後,她將匕首還給他。「將軍——」
「不。」他阻止她的同時,也接過那把匕首。「別說。在妳傷愈前,暫時不要,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