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听見項侍郎說了一句;「記得這味道嗎?」
大將軍則說︰「現在記得了。」
項侍郎點點頭,又說︰「同關……遠嗎?」
呃,怎麼好像有點離情依依的感覺。這兩人在他沒注意時,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嗎?
大將軍竟回答說︰「快馬加鞭的話,七日七夜能到。」好個不解風情的魯男子啊。
項侍郎又說;「那麼一路上,請多珍重。」
大將軍這回遲遲沒作聲。半晌後,他揚起唇角,滿面風霜地笑著︰「就這樣子吧,要好好活下去。」
項侍郎微笑。「我一定會。你也是?」
「一定。」像是許諾似的,大將軍說。
然後大將軍旋身走回來,搶走他手上的韁繩,跨上駿馬,只回頭喊了聲︰「走了,容四郎。」一句話也沒解釋。
……至今已過半年,又是年關時節。明明是這麼個思鄉的時節,每個士兵看著帝京的方向都會偷偷地揩淚,想家。獨獨大將軍看著帝京的方向時,卻露出一抹微笑。他到底在笑什麼?
容四郎忍不住大聲地問了出口︰「唉,我說,大將軍,您究竟在笑什麼呢?」
衛齊嵐回過神來,看見身邊的容四郎露出氣憤的表情,他才解釋︰「呃,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什麼事情很好笑?」容四郎臭著一張臉問。最近他實在是越來越模不懂大將軍的心思了。
衛齊嵐說︰「你沒听早上那些從鳳天來的邊商們說起嗎?」
已經連續幾年,邊關無戰事,太平日子下,邊地商業也漸漸繁榮起來。往來王城與邊關,從事貿易的商人是他們這些邊關守將和百姓們的主要消息來源。今早才來過一批商人,帶來容四郎上回訂購的酒和士兵們的冬衣。
很多有子弟在邊城從軍的人家,也會托這些商人帶信或帶包裹之類的。因此今早營隊里幾乎都籠罩在一種歡樂的氣氛中,卻也因此激起了更多士兵們思鄉的心情。但守邊的工作不比在各州軍隊里駐防,往往兩、三年才能輪流回家一趟。歡樂過後,士兵們開始流露出想家的心思,遠遠傳來的胡笳聲,更為邊城的年關增添了幾分蕭索。
在這樣的情景下,衛齊嵐還笑得出來,想來大抵也只可能跟一件事有關了。
「你是指明年起,國試要開放女子參加的那件事嗎?」通常政壇上的變革還不至于傳得那樣快,但這件事據說在朝廷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消息如煙火般炸開,很快地,全國各地都听說了。鄰近各國對于東陵這項創舉,也是深感訝然。
皚上任的禮部尚書竟在朝議上提出這麼大膽的主張,更甚的是,竟然還得到首輔大臣的支持。在差點鬧翻天的朝議上,最後由君王決定︰明年起可以先開放女子入試,但若成效不彰,將永遠取消女子國試資格。
消息從帝京傳出來,散布到全國各地後,引起了更大的喧騰。
許多豪門望族紛紛斥責大奸臣不顧倫常,動搖柄本,使女子拋頭露面,有損道德。據說大奸臣只是當著眾人的面,哈哈一笑,更加雷厲風行地擬定詳盡的規章出來,看來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搞垮東陵的朝政。有志之士紛紛發動抵御這位大奸臣的連署行動,但都因為大奸臣深受君王寵愛而無法動搖其政治地位。
然而同時,也有一些散布在全國各地的「才女」,據說已經躍躍欲試,只等著開放報名的那一天到來,想出頭成為全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狀元。
這事的確非同小可。誰料得到向來被視為君王枕邊寵臣的項少初會有這樣驚人的舉動呢?
「你就是在笑這件事?」容四郎挑起眉,再次確定地問。
「正是此事。」盡避早已猜到她想做些什麼了,但真正听到消息時,衛齊嵐仍不得不欽佩起她的膽識。
這可以算是,公然地與全國男人以及全國一半以上的女子為敵的政策吧。
東陵的婦女向來被教導成為三從四德的女性,對于項少初這項提議最為攻訐的,恐怕也就是這些服膺于傳統的女子了。他已經可以想見她會遇見多少的阻礙。
她能成功地將女性官員引進朝廷當中,成為自己改革國政時的有力支柱嗎?
衛齊嵐一方面佩服,一方面卻又有些擔憂。這種心情,以前,不曾有過。他眺望著著遠處的帝京,那個有她所在的方向。
容四郎一直在觀察著衛齊嵐臉上的表情。突然,他出聲問道︰「齊嵐,我們認識幾年了?」
「很多年了。」他數不清,所以直接回答一個肯定的答復。
「那我們算是知無不言的生死之交嗎?」他又問。
衛齊嵐毫不遲疑地說;「我可以為你而死。」
容四郎眼楮一亮,用力拍了下衛齊嵐的肩膀。「好樣的,兄弟!」不枉費他多少回冒著生命危險,與他同進退。但隨後他表情一轉。「那你還瞞著我?」
「瞞你什麼?」能說的,他知無不言。
容四郎不悅地說︰「你跟項少初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直探听不到這兩人之問的波濤翻涌,這對有包打听之才能的他來說,簡直是大大的侮辱啊。
衛齊嵐沉默了。他早已打算將這件事放進自己心底,鎖起來。這輩子,他都不會讓人知道,當今的禮部尚書是他的妻。
「大將軍,你還是不說?」容四郎真的快被自己的好奇心給殺死了。
衛齊嵐神色一凜,他正經地看著容四郎,嚴肅地說︰「別問了,容四郎,我這輩子都不打算跟任何人討論這件事,就算你是我兄弟也一樣。」
容四郎看出他是認真的。于是他嘆了口氣,也看著帝京的方向,輕聲地道︰「其實,你不用說,我也猜得出來。」
衛齊嵐心髒驀地一緊。「你猜得出來?」他在行事上,曾經露出什麼破綻嗎?
容四郎點頭。「這很明顯啊,別忘了,我可是青衣諸葛啊。」
「哦?你猜出什麼了?」如果連容四郎都猜得出來,那麼她在朝中的政敵是否也……
容四郎哈哈笑說;「不用太緊張,兄弟,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是嗎?」
容四郎拍胸脯保證道︰「開玩笑,如果讓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紫衣將軍喜歡上當今王上的枕邊人,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丑聞啊。身為你的拜把兄弟,既然你都可以為我而死了,我當然也會替你保守這個天大的秘密的。」
本以為這樣的保證有用,孰知衛齊嵐不但沒有放松下來,反而還抿起了唇角。他只有很錯愕的時候,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是嗎?原來他喜歡上了她?在他們不當夫妻以後,才因為對她的逐步認識而產生的這種陌生的情愫……就是喜歡嗎……
「容四郎。」
「有何指教?」衛齊嵐轉過頭時,眼中的迷惘,使容四郎嚇了一跳。
「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卻又不能告訴任何人時,你會怎麼做?」
听听,這是一個人人崇敬的大將軍該問的話嗎?
容四郎為了顧全大將軍的顏面,他趕緊回答說;「你也不必這麼緊張啊,齊嵐,你沒听說過嗎?東陵男風日盛,就算是男人……也沒問題的。」
這就是民風開化的好處啊。不過還真難想象,在東陵這麼個男尊女卑的國家里,竟然普遍已能廣泛地接受男男配……
衛齊嵐哈哈大笑。「是嗎?」他抽出腰間的寶劍,對劍立誓︰「我告訴你我會怎麼做。容四郎,如果我果真將一個人放在心上,我會為他好好守護這一片他所在的江山。」
狼河一役後,他也曾經迷惘過,政局的紛擾,更使他有不如歸去的想法。半年前,他在朝廷上說不回邊關就辭官的那些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然而,當時他心頭上總覺得還有件放不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