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吹拂過樹梢,風中彷佛有個女子輕輕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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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上位于小鎮邊界的小夏嶺山,過去曾經熟悉的許多感覺就一點一滴地回來了。像是曾被剝離的血肉再度附著在骨架上,身體內每一個細胞都為那劇痛發出無聲的吶喊。
他想像過很多次關于回來的場景,只是從沒想到,當那股曾被自己強迫剝離的熟悉感一一回到身體中時,會痛得那樣令人想要掉淚。
他回來了。
當年離開時,他曾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回到這個地方。
而日子一年一年地過去,睽違十年,他終究還是無法抵擋那股催促他回來的力量,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他曾經有些憎恨的地方。
當然,在諸多的記憶里,不全是痛苦的。有時,他甚至懷疑是自己將那份不愉快的經驗想像得太過,以致于失去了面對它的勇氣。
終于還是回來了。不過,會被揍得很慘吧?
依他對她的了解,如果不把他扁成豬頭,恐怕是不會輕易原諒他的。
當年她說得很清楚,如果他真選擇一個人離開,那麼她絕對不會原諒他。
那不是開玩笑的話。他一字也沒忘,也很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將是怎樣巨大的風暴。
天底下有哪個人會這樣愚蠢,明明清楚會被扁得很慘,卻還是回來受死?
不止一次,他問自己,真有必要放棄所擁有的一切,只為了回到這個多年前他曾經也是不止一次想要逃離的地方嗎?
他找不到答案。
手掌下的大橡樹與這片山嶺,曾經是他的避難所。他喜歡來到這里,想像自己有一天會越過這座山,到山的另一邊去尋找屬于自己的世界。不需要太大,小小的就好。他只要一個小小的,能名正言順屬于他、也接納他的地方。
十年後,他得到了過去的他曾經想要擁有的一切。
成就、財富、地位……可卻不明白為何當夜闌人靜時,他會為自己辛苦付出努力才擁有的一切感到心碎?
當年他毅然決然離開這個屬于別人的小鎮,不就是為了換取那些夢想嗎?
為什麼當他明明已經得到了所有過去想要擁有的一切時,卻還是在那些回憶的夢里,夢見最後一次爭吵之後,她對他說過的話?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要走?」她問。
「我已經決定了。」他說。
「如果你真的決定要走,那麼就走吧,走得遠遠的,永遠別再回來。」她最後告訴他。
那不是他想听見的話,但是他還是走了。
他以為他做得到。以為能忘掉這里的一切,從頭開始,用自己的雙手去建構長久以來的夢想,獲得自由與歸屬,即使那意味著他必須忘掉一切,以免因為過去的陰影而失敗。
他真傻,竟然以為他真的做得到。首先他就無法忘掉她不是?
當年他剛離開時,曾經陸續寄過幾封信想要挽回己然決裂的友誼,但寄給她的信,全都石沉大海。
懷疑她根本不看信,于是他改將信寄給她最好的姐妹淘,卻在不久後收到一個回訊。信中,小月只提到,女圭女圭根本不願意看他的信。那個回音像是一把刀,將他們唯一一條聯系的線給徹底切斷。他忘了自己為何不再試圖與小鎮保持聯系,大概有一點賭氣吧;他再一次告訴自己最好把過去的一切都忘記,畢竟他有新生活要適應,而一個人在國外過生活並不容易。
日子久了,他以為自己總該可以忘了。
但每當才出現這樣的念頭,記憶中那個女孩便又會出現,回旋不去。
不管試過幾次,她總是留在他最深的夢境。他的每個夢里都有她的存在,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想不想將之揮開,畢竟他只剩下在夢中才能忘情地思念。
有時候,她會以六歲的孩童面貌出現。
有時候則變成十來歲的少女。
還有時候,他還彷佛夢見成年以後的她。
雖然看不清楚臉孔,但他知道那仍然是她。
盡避在夢里他時時見到她,但在現實生活里,他卻不敢知道任何有關她的消息,深怕……怕些什麼,他總不敢深入臆測。但他知道,若不是前些日子意外地在唐人街的書店里看見了一張不知怎麼流傳到小鎮外的太陽報,報上刊登了一則租屋啟事,他可能不會決定回來看看。
這是一件十分突然的事,卻又好像是一個等待了太久的機會終于來臨。
那是春花女乃女乃雜貨店樓上空房的租屋啟事,只有個大略地址,甚至沒有附上電話。因為小時候常去那里買零食的緣故,所以他一眼就認出那地點是春花女乃女乃的雜貨店。
在腦袋還沒能清楚思考之前,正巧電話就在旁邊。
他已經忘了當時他正準備打電話給誰,他只知道,他撥了一組腦海中依稀記得的號碼。
電話竟然接通了。
電話那頭傳來春花女乃女乃年邁但依然精明的聲音。
那證明了他的恐懼。他真的從來沒忘記過去十年在小鎮所發生的「任何」事,甚至包括一位雜貨店女乃女乃的電話號碼。
然後他就莫名其妙地租下了屋子,並在租下屋子後,覺得自己可能做對了這十年來唯一該做的一件事,因而松了口氣,並傻笑了好半天。
當年他曾天真地以為,離開小鎮後或許會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值得被愛。可他花了十年的時間卻終究發現,他只是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而那絕不是他離開小鎮的初衷。
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他才了解他在追尋的過程里,可能找錯了方向。
于是,他決定再回來看看,回到這熟悉到深入他骨髓里的地方——有她所在的夏日小鎮。
餅去他提不起勇氣告訴她,當年他之所以必須離開的真正原因。
只不知現在的她,是否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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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輛這禮拜第二次故障的古董野狼125牽到「龍兄虎弟」機車修理行時,方心語壓根兒沒想到,今天會是個厄運連連的日子。
遠遠的,阿龍——本名張天龍的修車行老板——遠遠地就看見女圭女圭辛苦地推著車子往這方向來,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奔上前去,幫她把機車推進修車行里。
「老野狼又鬧脾氣啦?」
「八成是。」女圭女圭喘了口氣才說︰「騎到一半突然就熄火了。阿虎呢,怎沒看到人?」
「去幫國雄叔的兒子修理機車啦。」
「喔。那這輛老野狼就先放在你這里,我晚一點再過來拿。」
「你趕時間嗎?」
「不趕。」
「那我現在立刻幫你修。」
「不用啦,你剛不是在修其他客人的車?」
「那個等阿虎回來再弄就好了。」
「插隊要加錢嗎?」
「不用啦,大姐,哪敢收你的錢。」
「不管。這次再不收,我就不準你動我的老野狼。」
已經將車子放倒在地的阿龍面有難色地道︰「阿姐,你別為難我啦,你明知道我真的不能收你的錢。」
「為什麼不能?」女圭女圭瞪大眼楮。「雖然以前你們兄弟倆老是被我打著玩,可那是以前嘛,現在你們都洗心革面當好好先生了,我又不會故意找人麻煩。」還老叫她「阿姐」勒。有沒有搞錯!她年紀比較小耶。
阿龍搔搔剪得短短的頭發。「話不是這樣說的啦,大姐。以前都是我們兄弟倆不懂事。」
才「出草」沒幾次就遇上這個抱著「必勝」決心的女戰士,還每次都輸,丟臉丟到太平洋不說,最後也只能模模鼻子承認不適合當壞人,洗心革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