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我很快會找到你。」
「假如沒有呢?」
「我有計畫,我原本準備到朝陽那里去了。」
「在大半夜?你究竟知不知道台北的夜晚有多危險?」
「所以我才繼續留在這里等呀,你看我不終於還是等到你了。」
「那為什麼連一通電話都不打回家?」
「當然是怕被罵。」很誠實的回答。
「怕被罵還這麼魯莽,看看你,你就穿這樣上來台北?」一件夏天的襯衫,一條裙子,一個小提包。「連件外套都沒帶就只身上來,這還叫做有計畫?」
她抗辯道︰「我有帶外套,只是不小心掉在火車上而已。」下車時忘記拿了。
「總而言之,你這樣一聲不響的跑上來就是莽撞。」要來好歹也先通知他一聲,讓他有個準備。
「這我知道。」
「知道你還——」
「好吧、好吧,我就是一時沖動咩!」
「你還好意思——」
咬著唇,遲疑的,楚楚可憐地。「這麼久沒見面,難道你一點兒都不想念我嗎?」
一堆訓人的話突然卡在喉嚨里,羲雅再度柔了眼神。
他問︰「曉霧,你幾歲了?」
「十七,就快成年了。」很快、很快的她就要滿十八了。
羲雅看著眼前這個十七歲的少女,心中有千萬種難以厘清的情緒。
曉霧等著他也說一句「我也想你」的話,但最終她卻等來一句——
「那你為什麼就不能表現的成熟一點?」
「我——」
「你已經快成年了不是嗎?」
「我——」
「這麼不成熟的你,即使滿十八歲,心智上也還是個孩子。」
「我——」重重地咬住唇,一股莫名的、被否定的情緒,催她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既然想趕快長大,那就表現出一個成熟大人的樣子來呀。」
緊緊地、她緊緊地咬住唇,生怕稍一松懈自己就要在他面前哭了。
奔波了一整天,疲憊折磨著她的意志。
突然問,她懷疑起自己一頭熱地跑到台北來,就只為見他一面的舉動。
他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否定她?其他人的話她都可以不在乎,可他、他是趙羲雅呀……
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她順勢倒進身後男人的懷里,雙臂尋求安慰的摟住他的頸子。
「夠了,羲雅。」趙家老大已經洗好澡,換上一襲乾淨的休閑服,站在曉霧身後。「小五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他拍拍躲進他懷里的女孩。「去洗澡,洗完就去睡覺。」
他幾乎是半推半抱地把曉霧推進浴室里,隨後從弟弟的衣櫃里拿出換洗衣物給她,最後關上浴室門。
趙家兄弟倆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听見浴室里傳出水聲後,才放松地坐了下來。
羲雅沉默地將盤子放進水槽里清洗。
「這趟回來,打算待多久?」
〔還不知道,不過暫時會有段清閑。」
「打算回去看看家里嗎?」
「沒意外的話,會。」
〔意外是指?」
「如果臨時又有事情的話。」
「嗯。那你明天可以帶曉霧回去。」他想即使朝陽明天來了,大概也不會有空親自押送她回家。
趙家老大沉默了三秒。
「她……在不在國內?」
「她?」羲雅有點故意的問︰「哪個她?」
趙家老大笑了。「你是知道的。」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無法忘記她嗎?」
「如果能輕易忘記,也就不值得我惦記這麼多年了。」
「雖苦,甘之如飴?」
他回答的毫無遲疑。「甘之如飴。」
對於哥哥能夠那樣單戀著一個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對象,羲雅始終是敬佩的。
很多人談感情,總是付出多久,就要回收多少。付出感情卻得下到回報,是一件既痛苦又不劃算的事。但他……他的兄長,十數年如一日地單戀著一個人,卻從來沒有讓她知道他愛她。
盡避明知道兄長的感情歸屬十數年如一日,如他,但他還是得問一句︰「你有沒有注意到,曉霧愈來愈像晨曦?」
趙家老大對此倒有點錯愕。
「是嗎?像晨曦?」他倒沒注意到,他還以為小丫頭愈來愈像……她,是因為血緣的緣故。
看表情就知道他果然沒注意到,羲雅嘆了嘆。
「她一直以為你愛的是晨曦。」
趙家老大很戚興趣地看弟弟一眼。
「那,你以為她愛的是誰?」
一句話就擊中目標。不過羲雅另有疑問。
「先不說她的年紀還太輕,談『愛』,可能還太早,還不夠穩定。然而她看著你的眼神始終令我非常在意。」
听到弟弟坦承自己的感情已經令他夠驚訝的了。「承認這件事花了你多少時間?〕
「就跟你承認你這一生永遠無法忘記她是一樣的久。」
來台北以後,義雅原以為距離與時間會沖淡從前自以為不成熟的感情,卻沒想到在經過淘洗後,對自己的感情歸屬只是更加確定。
當他一旦認清他與她之間是下可能回到以前的時候,他便知道他們只能繼續往前走了。他的愛情便是從那時起開始成熟的。
對曉霧,他有的是許多的親情、友情,以及許多復雜難解的情感,他們相識了太多年,許多感情早巳雜揉在一起,無法區分。
然而在不知不覺里,他發現自己竟然在等她長大,而且至今依然在等。
等她也確定自己的感情歸屬,他才會表明自己的感情。在此之前,他不願意用自己的感情去誤導她的心做出錯誤的決定。因為她下僅僅是他心之所系,更是他重要的朋友與親人。
他是這麼想的︰該是他的,就會是他的。
但是他能等到她也愛上他的那一天嗎?他不知道。他怕他等來的結果會是發現她另有所愛。
房里,這兩個逐漸邁向成熟的男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帶了點苦味的笑。
他們竟是何其相像的兄弟啊。
在表現感情的方式上,他們都傾向於內斂與深藏。
激情不是他們的語言。
對他們而言,與其在心儀女子的窗下唱小夜曲,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在她身邊默默守護,直到愛情成熟的那一天,摘下幸福的果實。
「其實你不用在意。」趙家老大說。「你記不記得,以前,小五還很小的時候,每次一見到我就哇哇大哭,看見你卻笑。在她根本還不懂得任何人情世故的時候,她就已經做了選擇。〕
「但這個世界上感情有許多種。」因此他不可能不在意。就連前一刻他剛回來時,看見曉霧與老大在一起,他的心,說實在話,還是有一點吃味的。
「那麼她對我,絕對不是愛情。至少不是刻骨銘心的那一種。倘是迷戀,也很快就會忘記。我想小丫頭只是莫名地崇拜我。〕
崇拜?這他倒是沒想到。「就跟我崇拜你一樣?」
「你崇拜我?」這可新鮮了。他怎麼從來不知道他這個優等生弟弟崇拜他?
羲雅笑了笑。「我一直都崇拜你,大哥。」
〔崇拜我放縱自我的人生選擇?」此言頗有自嘲之意。
「錯了,我崇拜你總是任情任性地做你自己。」話說到此,他轉頭看向浴室的門。「換做是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也像你這麼瀟灑。」他用功念書,在老師眼中永遠是個品學兼優的模範生。一路走來,所走的路,總是那麼樣的平順。他的人生平凡無奇,唯一的不尋常,只有那個打破他寧靜心湖的小女孩。曾幾何時,他的生命里早已經不能沒有她?
水聲早已停歇。片刻後,門把轉動,一顆小頭顱鑽了出來。
「不要看喔。」女孩吶吶地將全身裹在大浴巾里,濕漉漉地走出來。
在場這兩個男人是她從小熟到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