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要畫畫。」
炳,這叫作恭喜發財!
我點點頭,拿起鉛筆,開始在紙板上打著底稿。
小女生長著一張極清秀的臉,卻化著非常濃的妝。她有一雙鹿般的眼楮,長睫,小巧的嘴,挺直的鼻粱以及打了許多洞的耳朵。脖子上圈著銅制的項圈,身上到處披掛著各式各樣的銀圈。
在打底稿的時候,她不斷轉頭和同伴說話。偶爾回過頭來,便好奇地眨著眼楮,伸長脖子想要看進度。
我笑著退後一步,用毛筆勾勒,最後再用麥克筆和色鉛筆上色。
十五分鐘後,作品完成。
我把小女生的似顏繪翻給她看。
她的同伴們都湊了過來,然後驚呼聲此起彼落。
「SoCute!」
「卡哇伊!」
「好可愛喔!」
「滿意嗎?」我試探地問。如果她不滿意,我會再重畫一張?
小女生抱著她的畫直點頭。然後從皮包里掏出五百元,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群少年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們看了同伴的畫後,決定每個人都要畫一張。
于是還沒輪到或是已經拿到自己的似顏繪的人就到一旁的咖啡館去等候,一個小時後,我又交出四張畫,為荷包賺進了豐厚的所得。
如果每天的生意都能這麼興隆,那麼我也就不必再擔心吃飯的問題。
只可惜像這麼好運的日子並不多見,即便是觀光區,也不是每天都有大量游客。而平時居住在這地區的老輩居民對這種流行並不敏銳。
這是很奇怪的現象。但是我沒時間細想。
賺錢比較重要。
我就這樣忙過了中午,想到要吃飯時,都已經兩點多了。
天氣愈來愈冷,陽光拉抬不了多少降低的溫度。
到附近的自助餐店包了一個飯盒後,怕攤位沒人看著,又匆匆回到冷風中。
冷天比熱天好。
北台灣夏天的酷熱令人難以忍受,冬天雖冷,但吹風還是比曬太陽好。
靶冒和皮膚癌的選擇?
沒空自憐,吃完幾口飯又有顧客上門。
接著這個下午,我又畫了三張畫,在畫最後一張時,感覺光線似乎不大夠了,抬起頭來,才發現陽光不知何時躲進了雲層里,天邊飄過來一層厚厚的雲。
看起來像要下雨。
冬天天色又暗得快。
這張畫完就收攤,我心想。
結果才剛剛收起攤子,雨就滴下來了。
冬天的雨,冰冰冷冷,顯得不近人情。
還好頭頂上有騎樓擋著,不至于淋濕。但一開始下雨,天氣感覺就更冷了些。
我站在騎樓下看著雨一盆一盆地落,想著杰生會不會想到我沒帶傘?會不會擔心我被雨淋濕?如果晚回家了,會不會擔心我被什麼事給耽擱了?
等了許久,雨勢一直沒有緩和的趨勢。
這大概就叫作天有不測風雲。
沒辦法。
看來還是得冒雨回家。
我背起擱在一旁,用繩索捆好的畫架和折疊凳子。
冒著雨沖進對街的騎樓中。
回到家的時候,全身被雨淋得冰冷冷。
我月兌了鞋滴著水,走進沒有開燈的屋里。
「阿生?怎麼沒開燈?吃過飯沒有?」眼楮一時還無法適應黑暗,模索著找到電燈開關,燈一亮,才發現屋里空無一人。
沒有人在等著我。
小鮑寓里有一股窒死人的孤寂。
我渾身哆嗦,覺得全身的力氣突然間都隨著體溫一起流出體內。
冷。
轉身走進浴室里,放了水,只月兌去了外套和毛衣,牛仔褲和內衣還穿在身上,卻已經沒有力氣再褪除。
坐在熱得足以燙去一層皮膚的熱水里,被騰騰蒸汽籠罩住。
有好一陣子,除了感覺冰冷的四肢漸漸暖和起來以外,我別無感覺,也無法思考。
***
夜,很深很深的時候。
帶著酒味的氣息呼向我的臉,沉沉的重量壓在我身上。
手的觸感卻是細致的。
這是一雙畫家的手,探進長袖運動服里,撫著我的胸。
我渾身顫抖,清醒過來。或者我從未入睡?
「你喝酒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不斷地模著我,把我壓在他身下,不讓我動。
我試著伸出手臂,想要模模他的臉,他卻避開,按住我,一只手探向我松緊帶的褲頭。
一股恐懼毫無預警地襲向我。
「不要。」我說。
他沒有停,手繼續往下。
我哽咽起來。「阿生,不要。」
黑暗中,一雙血紅的眼楮瞪視著我。「跟丈夫上床不是妻子的義務嗎?」
推著他,「你喝了酒……」看起來很醉。
他聲音粗嗄︰「嫌髒?」
「不是。」
他眯起眼楮,雙手繼續在我身上揉捏。
我試著閉起眼楮,試著把以前我愛的那個男人跟現在這個壓在身上的醉漢重疊起來。
然而當他的嘴封住我的唇時,一股廉價的酒氣讓我忍不住吧嘔起來。
他還沒來得及松開我,我已經吐了。
胃袋里沒有食物,只是干嘔。
但是他的臉色已經鐵青得無比難看。
「你吐,我令你想要嘔吐!」他吼出聲。
不是、不是的。胃部在翻攪,我試著想要開口,卻又嘔出一口膽汁。
一個拳頭擦過我臉頰擊向床頭的玻璃燈,巨大的碎裂聲令我驚喘一聲,瞪大著雙眼看著玻璃碎片在他手上造成的傷害。
他的手!那麼重要的一雙手。
「你這是做什麼?」我急忙下床到處找急救箱,最後從浴室里擰了一條熱毛巾出來,但房間里哪還有人影。
他又不見了。
大門洞開著,我光著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覺得心也跟著涼了一截。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們的婚姻出了這麼嚴重的問題?
***
我二十一歲結婚,至今已過了三年。
杰生和我原來是同一所美術學校的學生,我們一起專攻西洋油畫。由于他是服完兵役後才入學的,所以他雖然跟我同班,卻長我兩歲。
他個性開朗,很隨和,唯獨對藝術很有自己的看法。他是教授的得意門生,當時我們每個人都認為這個高材生未來的發展會勝過班上每一個人。
在同學當中,比較沒有才華的都轉進了各個行業。
有的進了校園當美術老師,有的則轉進廣告業里,有的則轉入藝廊經營。
幾乎在畢業前夕,每個人都決定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我們一進大學就認識了,卻是在畢業前兩年才開始交往。
畢業前夕,他問我想不想一起住。
我很愛他。想說既然要住在一起,那不如結婚吧。
所以我們結婚了。
罷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還很順利。我們合租了一層公寓,共用一個畫室和房間,一起畫畫,也一起編織著未來的夢想。
杰生天生有畢卡索的才華,每個看過他的畫的人都這樣說。
大家都以為他很快就能夠成為畫壇上的黑馬,打進國際收藏家的市場。
很快地,我們合辦了一次畫展。
反應很好,我們起先以為就此就要走運了,誰知那一次成功的畫展卻成為絕響,杰生和我也沒有被拱進藝壇里,就此成為眾所矚目的新秀畫家。
那一、兩年,畫壇上其實不乏成功打出知名度的畫家,卻多是放洋回來的,頂著國外美術學院的光環和雄厚的包裝資金,他們掌握了大多數的機會。
我跟杰生互相安慰說︰「沒關系,會再有機會的。」
但是那個機會卻一直沒有出現。
餅了一年拮據的生活後,在房租的壓力下,我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等藝廊把畫賣出去,不能等機會自己找上門。
兩個人當中,我是比較沒有可能成為知名畫家的那一個。
看過我畫的人都說我格局不夠。親密如杰生也對我的畫持有疑義。他覺得我畫的東西太無法定位,如果不是極之優秀,就是非常嗆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