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竟然……
「是你?」有一點訝異。
那個撞到頭的。
「是我。」
「沒錯。」
兩人又同時說。
「好巧。」
看著對方,他們忍不住笑了。
他看了看四周,發現已無空桌,便道︰「我能坐下嗎?」
她大方地說︰「當然可以,請坐。」
他也落落大方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兩個人互不相識,為先前的巧合,忍不住打量著對方。
他們的心態很單純,純粹只是陌生人對陌生人的好奇。
他穿著一套簡單的襯衫、長褲,沒打領帶,上衣口袋夾著一只普通的簽字筆,很隨和的打扮。他五官端正,身量高大卻不至於太過壯碩,黝黑的膚色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粗獷,談吐之間卻流露著與他不怎麼搭調的書卷氣息。
在她眼中,他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但跟她所認識的那些男人有一點不一樣。至於是哪里不一樣,她還在觀察。
她則穿著一套舒適的裙裝,不會非常正式,但也不至於失禮。一頭長及腰部的卷發披在身後最教人側目。心型臉蛋上只略施薄妝,她的五官並不特別精致,但是很有味道,蜜金色的肌膚看起來健康而富彈性,一雙眼楮晶亮有神,恍似夏夜里天上最亮的星。
這是個不怕日曬的女人,也是個時髦的女人,她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至於特別在什麼地方,他還在觀察。
像這種情況兩個陌生人,顯然都成年已久,突然間命運讓他們相遇,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呢?
靶謝印刷術的進步。
「這是我的名片。」她說。
「請指教。」他說。
他們交換了名片,對彼此開始了最基本的認識。
智美看了眼他給的草綠色名片,記下了他的名後才小心翼翼地收起。
「龐,很少見的姓。」更納罕的是,這男人竟是個園丁。
園丁也用名片?真先進。智美想。
他禮貌地收起她的名片後,笑說︰「有名片很方便對不對,這樣介紹起自己的時候就不會不知道要講什麼了,我最不擅長的就是自我介紹。」
智美忍不住傍了個笑。「真的,我以前也這樣想呢,以前在學校被要求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是覺得很討厭。」
「現在還是這樣嗎?」他注意到她說了「以前」。
「現在?」智美笑了笑。「現在可不行了,從事公關這門行業讓我不得不能言善道,我只好強迫自已收斂收斂我天生羞怯的性格了。」
他笑道︰「看來你收斂得很成功,我看不出來你會羞怯。」
「喔,也許是我記錯了。」多年來的職業訓練早讓智美不曉得什麼叫作含蓄了。
他看著她,覺得她的爽朗十分吸引他。突然他想到︰「我記得你同伴好像在樓下吧,怎麼一個人上樓來了?」
說到這,她也想到了。她靈活的大眼轉了轉,笑道︰「我記得你好像也有同伴在下面等嘛,說不定我的答案跟你的答案會一樣喔。」
「或許?」他好奇地道︰「介意說來听听嗎?」
她眨眨眼。「我們一起說,如何?」
他沒有異議。
他們一起說了。
「上來透透氣。」
「上來透透氣。」
听見對方的話,他們兩人忍不住笑問︰「用什麼理由?」
她先說︰「補妝。」
他接著說︰「打電話。」
然後,他們異口同聲嘆道︰「好個相親日。」
他們各自靠在椅背上。
他開口道︰「其實……」
「真不想結婚。」她喃喃自語。
他們睜大了眼楮看著對方,意外地發現,對方可能完全了解自己心里的想法。真是可怕。
她試著說︰「我不想結婚是因為……」
「渴望自由。」他說。
她瞪大眼。
他笑道︰「不難猜到,你看起來就像是一抹捉模不定的風。」
她點點頭。「而我想,你不結婚,自由也是原因之一。」或許還有其它理由,但她畢竟認識他不深。
他沒有否認。「結不結婚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差別,我相信我可以照顧得來我自己,如果結婚只是要找一個女人來照料我的生活,那麼我大可不必那麼做。」
她贊許道︰「真是難得。就我所知,很多男人娶老婆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找個煮飯婆。」
他說︰「我會烹飪。」
她笑道︰「恐怕你還會洗衣、刷地板吧?」
他笑了笑,反問︰「這不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嗎?」
忍不住地,她伸出手。「真高興認識你,可以跟你握個手嗎?」像這樣家事不假手他人的男人不多了,眼前這一位不啻為稀有生物。
他欣然遞出左手。「幸會,童小姐。」
兩人短暫交握後,智美說︰「叫我智美吧,小姐兩字听起來怪正式的,龐先生。」
龐博佳微微一笑。「那麼也請你叫我博佳,龐先生是給陌生人叫的。」
智美歷練商場多年,听得出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自然也辨別得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觀感是好是壞。
很湊巧的,她對這個龐博佳也有相同的好感。
非關愛情或電流什麼的。跟她身邊那些談得來的朋友一樣,她想龐博佳是很容易取得他人信任和友誼的那種男人。在她這一行,多交朋友有助於業務上的推展,她欣然接受龐博佳這一段小插曲。
午後美好的陽光穿透過九重葛層層的枝葉,此時一陣涼風吹來,智美忍不住閉上眼楮,享受微風吹拂。
博佳注意到頭頂上的棚架,心想這里的九重葛長得挺好。
回過神,他說︰「像這樣的周末下午,實在不該浪費在這樣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智美順口接這︰「應該去看場電影,逛逛街也不錯。」
「或是在家喝喝茶,種種花。」博佳欣賞著智美韻味十足的五官。
微風消逝。智美睜開眼楮。「既然你不想結婚,怎麼還來相親?」
想起惱人的事,博佳說︰「是我姊姊們的意思。」
智美眼中閃著好奇的光芒。
博佳繼續說︰「我是家里最小的兒子,上面有三個姊姊,都已經結婚,她們老是提醒我身為家中唯一的兒子,有責任傳承家庭命脈。今天的相親是我二姊安排的,我父母早逝,我可以說是由她們三人帶大的,長姊如母,我不想公然違抗。」
可是你私下違抗。智美想。否則也不至於丟下樓下的女孩不管,跑到樓上來避難了。
這龐博佳的遭遇竟跟她如此相似,真是天涯淪落人。
注意到智美臉上的表情變化,為求公平,博佳問︰「听完了我的故事,該說說你的了吧?」
智美用輕松的語氣道︰「跟你很像,但我是長女,而且家里有一票肉粽似的親戚雖然每次過年紅包都拿很多,但我年紀漸漸老大,女人年紀一大,就免不了得面對結不結婚的問題,幾年前我那票親戚開始慫恿我爸媽早點把我嫁出去,免得我年紀愈大會愈難嫁,你知道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們都很熱心,最糟糕的是,我底下兩個弟妹已經聲稱要效法我的榜樣,只要我一日不結婚,我媽就不可能放過我。」
龐博佳打量著智美。「你肖什麼?」
智美馬上知道他想問什麼。「我近二十九。」然後她睨著他道︰「沒有人跟你說女人的年齡是秘密嗎?」
博佳忍不住臉紅了。「對不起,因為你說……我只是好奇。你看起來不老。」
智美笑道︰「我沒有說我自己老。事實上,我不覺得年過三十就算老了,我的生活才剛剛步入軌道。」
從她的談吐看來,博佳馬上知道他眼前的這個女子不僅是風,她還是火。他相信她真的認為一個人的單身生活非常適合她,而且她一點都不打算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