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為什麼不把眼楮睜大一點?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一個討厭鬼!」我口不擇言地說。
「真的?」他挑了挑眉。「有多討厭?」
「你——」
「得了吧!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話,別浪費口水了,我不會相信的。」
「自大狂!」
他呵呵笑出聲。「這個我承認,不過可以再做一點修正——我是自知,不是自大。」
我頭痛地道!「拜托……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好。」他出乎我意料的听話,果真閉上了嘴。
我沉默地替他沖掉泡沫,再吹乾頭發,順道再替他刮了胡子。
我毫無遲疑地重復著簡單的幾個步驟。太常為他洗頭、梳發,他發絲的柔軟度和頭骨的形狀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牢記於我的心中。
這幾天我為了別姬的事一直悶悶不樂,工作也沒什麼效率。
像今天這種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早上店長召喚我,說要放我幾天假,我一口拒絕了。
待在家里無所事事,只會讓我更加心煩。我寧願到店里來,能做什麼就做什麼。
「開心一點,楚歌,別老是抿著嘴,你笑起來好看多了。」
我無心應和他的話。
「你今天工作到什麼時候?」
我根本不想理他。孰料不遠處的Molly代我回答說︰「她今天到六點。」
我瞪了Molly一眼。他們這群人怕我小泵獨處,嫁不出去,又被蛋糕收買,一顆心早早投靠到姓譚的那邊去了。
他朝Molly笑了笑。回過頭對我說︰「下班後別急著走,先到我店里來一趟。」
我昂起下巴,惡毒地說︰「蛋糕我早吃膩了。」
他不慍不惱。「你來就是了。」
才不!我暗下決心,反正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拒絕。
☆☆☆
今天沒輪到排晚班,六點下班的時候,我換下工作服,打算回家。
經過Molly身邊時,我跟她道再見。
她跟我說拜拜後,突然又說︰「別忘了去香草屋找譚老板哦。」
我愣了愣。不作聲,匆匆走開。
經過Jerry身邊時,他拿著梳子的手揮了揮,說︰「F嘿,Joria,祝你今晚約會愉快。」
我低頭隨意答應了聲。心想,根本沒有約會,不可能有!
Molly沖出來叫住我,甜甜地笑著說︰「一定要去哦,不然譚老板會很失望的。」
我蹙起眉,忍不住道︰「為什麼我一定得去?」
Molly眨了眨美眸,看著我說︰「為什麼不?給自己一次機會,試試看而已嘛。小楚,放輕松點,事情很簡單的,不要把它想得太復雜了,嗯?拜拜啦!」
我看著Molly回到她的工作崗位上,而其它人則一致地用眼神鼓勵著我。
我泄氣地推開店門,沉重的步伐彷佛有自己意識似的,穿過大街,來到對面的街上的香草屋店門前。
香草屋已經打烊,店員做完收拾工作,早已下班。
店內開著燈,譚達夫真的還在里面等我。
有時候我不禁想,他對我真的是認真的嗎?我有什麼好值得他如此對待?
我一直想問別姬,愛情究竟是什麼?
她聲稱她已經愛上我,我想知道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要怎樣才算是「愛」?
失去了,會疼痛的感覺算是「愛」嗎?
這幾天,一想到我可能會就此永遠失去別姬,那感覺就有這種疼痛感。
有時候,夜里,我醒來,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感覺空蕩蕩……這種感覺總是令我心頭緊緊地揪了起來。
這會是愛情嗎?
我不確定,也無法確定。我從來就不認識愛情真正的面貌。
我輕輕推開店門,走進香草屋里,等了半天,卻不見有人出來。
烘焙房里原本有細碎的交談聲,但那聲音突然不見了,靜了下來,好一陣子,不再有動靜。我忍不住趨前一探究竟。
我看見里頭,有一男一女。
他們擁抱在一起。背對著門口的關系,他們沒有看見我。
男人的背影是我熟悉的,他是約我來這里的人。
想起很多人曾經對我這麼說過——給自己一次機會?
我不禁笑了出來。
我不應給自己這個機會的。機會不曾善待我,它通常只會帶來傷害。
我悄悄離開現場。
推開香草屋店門的時候,門上的鈴鐺忠實地響了幾聲,但我想里頭的人不太可能听得到,就像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一樣。
我走在街上,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
街上行人紛紛撐起了傘,有的則閃躲到騎樓下;我沒撐傘,也不躲開,任雨絲如飛絮般沾上我的眼瞼。
這是秋天的雨。
風刮下樹枝上逐漸泛黃的葉子,眼看著夏天就要結束,季節即將步入蕭條的秋天了。
就像時間一直在前進一樣,人群的腳步也沒有停下來過。
我忍不住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駐足,一瞬間便讓雜杳的人潮所淹沒。
我原來是這麼這麼地孤獨……
身邊來去的人是這樣地多,我的別姬會是這些人之中的某一個人嗎?
別姬總是聲稱能用直覺找到我,我卻沒有把握我能用相同的方法去辨認出她。
人太多了!
直覺,那是天大的笑話和謊言。
我不可能找得到她,我已經徹底失去了,就像飄過昨天天空的那一朵雲,不可能再出現的。
我張望著夜幕低垂的天空,覺得沒有一刻比現在還孤單……
「找到你了。」
一個渾厚的嗓音從我身後傳來。
別姬?
我訝異地回過頭。
一把黑傘穿過重重的人群,遮住了我頭頂上的天空。沁入心頭的冷雨,不再飄落。
我怔愣地看著譚達夫向我走來。
我無法動彈,直至他將我擁進懷里。「霸王,你在發什麼呆?」
我不敢相信!
一點兒也不相信!
但我那直覺卻輕易地相信了。「你……別姬?」
我看著他的眼楮,所有的芥蒂、不信任、遲疑與退卻,因為他暖意盎然的眼神而逐漸消融。
他的眼楮在笑。「我說過我會找到你,我的直覺一向不曾出過差錯。」
我推開他,瞪著他說︰「你……我不相信!」
他搖搖頭。「別說謊,我知道你相信。」
我選擇不要信任我的直覺。「我以為別姬應該是個七十八歲、芳心寂寞、想找第二春的老男人。」
「我倒很慶幸知道霸王是一個二十五歲、單身,並且懷疑自己是同性戀的年輕女郎——我很高興你沒有說謊。」
我欲出聲抗議,他「噓」一聲阻止我。
「現在,讓我們來澄清一些事。」
我懷疑地看著他。
他說︰「如你所見,你所認識的別姬是一個三十歲、芳心寂寞,單身未婚的年輕男子,而你,霸王,如果你之所以認為你是玻璃圈里的人是因為你錯認了別姬的真正性別,我很樂意為你修正。」
我呆滯地看著他,喃喃道︰「我果然不該相信網路上所謂的真實。」
他皺著眉說︰「除了你我的背景在認知上有誤差之外,其它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要否定一切。」我撫著額頭說︰「我只是……天啊,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現在的感覺。」這簡直是……一片混亂。
「楚歌……」他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沒有掙開他的手。
三年多來,分享心情的那些夜晚,我沒有忘記。但是要將一切從虛構的世界里落實到現實世界里來,我深深明白這其間有著一段不小的差距。
就像我初見他時,明明覺得似曾相識,但我終究否定掉那一份可能,只因為我是多麼地害怕,我害怕這現實里所出現的一切,不肯承認別姬也是個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