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一毛錢也沒留啊?」別姬語氣焦急地問。
「我又不缺錢用。」至少目前不缺。我平日的花費一向不多,過去的工作讓我小有積蓄,支持到我找到下一個工作不是問題。
別姬一點也不認同。「真沒見過你這種人,就算不缺錢,留一點當老婆本也好啊!听說娶一個越南新娘就得花十萬元呢,不是嗎?你有這筆錢嗎?」
「假設沒有呢?」娶老婆?我可是個女人啊!別姬,你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我就偏偏不告訴你。
「真慘,這麼說你現在是失業在家嘍。」
「那又怎麼樣?」
「唉!女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沒有家產又沒有工作的男人。」
「听起來似乎是很嚴重的事。」
「就是啊!不要那麼固執,留點錢下來,拿去做投資,我可以介紹你幾間不錯的投信公司。還有快去找個工作,不要整天窩在家里。」
整天窩在家里啊……听起來好像別姬對我了若指掌似的。可她也真說對了,我現在是窩在家里沒錯。「但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要怎麼走。」
「你已經想了一個禮拜了,還沒想出來啊?」
「難道男人工作賺錢就只為了存老婆本嗎?」
「你認為不是?」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男人。
「那就听我的沒有錯。」
見她這樣說,不禁想︰真奇怪,她又怎麼會知道?
我聳聳肩說︰「我已經在听了啊。」
別姬不相信。「是嗎?」
我說︰「是啊,而且我正認真地在考慮一件事。」
「什麼事?」別姬問。她一直都很好奇。
我半開玩笑道︰「如果我沒錢娶老婆的話,乾脆你嫁給我算了,你說好不好?」
原以為別姬會惱怒,孰料她愣了一下後,竟說︰「那我們之中得有一個人去變性。」
喔,是的,沒錯。我想這的確是個有待克服的問題。
既然我不是男人,那麼除非別姬是個男人,否則我們將遭受世人異樣的眼光。
這听起來好像滿刺激的。
可,別姬是個「她」呀,而她如果認為我是個「他」,我們為什麼需要去變性?難道這意謂著……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同性戀者?
我思量了很久,得出一個結論——
不管是不是都無所謂,別姬就是別姬。
☆☆☆
後來,我才發現,我一直在告訴別姬關於我的故事。而我對別姬的所知不過是少得可憐的一些直覺。
我只知道她很善解人意。我知道她人在英國,而且時常在歐陸各地旅行,法國、義大利、西班牙等等,而不管她人在哪里,她總會盡可能跟我聯絡。她說她在學習,至於學什麼?我不知道。我對她可以說一無所知。
但別姬知道我辭職了,閑賦在家。
她知道A男跟B女的故事終究沒有發展出下文。
她也知道我丟開舊業,轉進另一行我不熟悉的工作環境里。
放棄電腦工程師的優渥工酌瘁,我到一家美容沙龍當助理,俗稱叫學徒,一切從基礎學起,就像當初為我發型操刀的設計師Molly說的一樣——每天幫客人洗頭洗到手快爛掉,累得像一條狗,整整三年才熬出頭。
三年來,我所發生的許許多多,別姬全都知道。
如果我不說,她也會問。她說她關心我。
漸漸地,不需要她問,我自然而然地當她是一台錄音機,習慣在固定的時段上市塵居等她,向她報備我的近況。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待霸王這個網路身分的?
也許她當他是個無聊時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對象,也許她誠心祝他為朋友……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問過別姬對霸王的看法。我害怕問。
然而我知道,三年歲月在市塵居里的交往,別姬對霸王來說,已經變得非常重要。
太過重要了……
在情感上,我依賴她甚於她需要我。
當一個人在情感上依賴另外一個人,他就不可能堅強得起來。
意識到這事實的時候,我一度感到驚慌。能夠平靜下來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別姬永遠不會見到隱藏在霸王身後的那個我。
我並非赤果果地在她面前坦露我的情感。霸王會是面良好的面具,可以保護我不致於受傷。
我總是提醒自己,我很堅強。
即使我全然赤果地站在別姬面前,也永遠不會允許她揭開我的面具。
而幸好她從來沒有叫我要堅強,也從來沒有替我造另外一個「假如……一定」的句子。
為此我感激她——在她面一前,脆弱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如果你曾經擁有一個懂得你的人,而他總是一眼望穿你的靈魂,你就會懂我的意思。
好了,說完我跟別姬相識的經過了。
筆事很長,三年已經飛逝,接下來,真真正正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我不知道未來有什麼事情在等著我,但請跟隨我的腳步,陪我一起走下去吧!
你不想?沒關系,別姬會陪我。
第六章
換上設計師專業制服的我站在鏡子前,略施薄粉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
「伊丹詩美容沙龍」,早上十點開始營業。
現在是早上九點五十分,店門再過十分鐘就會開啟。屆時有預約的、沒預約的顧客就會陸續上門來。
Molly幫我束好袖子上瓖有店徽的袖扣,然後拍拍我的臉頰,讓它看起來有一點血色。
年輕的她站在我身後,雙手按住我的肩膀說︰「是不是很緊張?別擔心,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本店的十一號設計師了。熬了三年全為今天,一切都會順利的。」
是的,熬了三年,全為了今天能穿上這襲設計師的制服,替上門的客人設計造型。
鏡中的我,穿著雪白的長袖襯衫,左臂上束著金色的店徽袖扣,搭配黑色寬管八分長褲,頸上和腰間系著工作裙的裙帶,而工作裙上的三個大口袋里也已經放好了基本的美發工具。
身後,其他設計師也在忙碌著,大夥準備開店了。
「真不知道我怎麼會站在這里?」我有些迷惘地喃喃道。
「別問我,我也很懷疑。」身邊的Molly不客氣地說︰「三年前你到這里來跟店長你說想當助理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大概是哪根筋出了問題吧!沒經驗的門外漢,看起來又那麼老了——不是說實際年齡。真難以置信你跟我同齡,你那時候看起來足足有三十歲耶!不好好去當你的高薪電腦工程師,居然跑到這里來說想學美發,真是發神經。」
不等我開口,Molly又說︰「我們都在打賭,賭說用不著三天,你就會哭著要回回家了。誰知道,沒見你哭過,三年如一日的,居然也讓你熬成婆了。嘖嘖嘖,想當初你還是我的顧客呢!」
Molly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Joria,你老實告訴我,你晚上到底有沒有躲在棉被里偷哭?」在店里,設計師都取洋名。Joria是我的名字。
「沒有。」我搖搖頭。
「開頭幾天,我看你手都起水泡了不是?不會痛嗎?」
「很痛啊。」我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還能見到舊日的傷痕。
「我剛進來的時候,幾乎天天躲在棉被里哭,可你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掉,害其他新來的助理都不好意思叫苦了,真是罪過罪過唷。」
我笑了笑,不知道要怎麼接續Molly話題。
「小楚,你老實再告訴我一件事,你真的跟我同年嗎?」
我看著鏡子里的我,黑發素顏,因緊張而緊繃的肩膀漸漸地放松下來。
「你看過我的身分證了。」
Molly惑地看著我的臉。「可……三年前你看起來就是像已經三十歲的女人,沒道理現在看起來只有二十五歲呀。」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臉皮,諂媚地道︰「怎麼返老還童的啊,教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