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她不曾展現過的新面貌,曾晴岩覺得她實在很復雜。她一會兒能跟你開懷大笑,打打鬧鬧;一會兒又做作撒嬌,聲音嗲得令人受不了;一會兒她怒氣沖騰,像十匹烈馬無法拴住;一會兒她又口才犀利,雄辯是非……而這會兒,她卻又嬌憨十足,眼神迷茫,看起來既脆弱又令人難以抗拒。
他不知道究竟這麼多面貌當中,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太復雜了,他應付不來這樣的女人。
「我送你回去。」他幾乎沒發現他的聲音听起來好溫柔。
夏日點點頭,然後一言不發地往餐廳門口走去。
走到餐廳外,街道上,車水馬龍。
迎面一陣涼風。
突然他覺得有些冷。抬頭看向天空,星辰高懸在夜幕之中,發出點點的寒光。雖然時值初夏,台北的夜,仍有些涼。
她走在前頭,他看到她雙臂交抱在胸前,縴細的肩有些抖瑟。
他尚未思索,長腿已經大步邁向她,褪上的西裝外套輕輕被在她肩上。
這舉動無可避免地踫觸到了她的肩。他訝異地想,她的肩膀好單薄,看起來是如此縴細,明明是這麼一個嬌弱的女子,為何她身上能豎起那麼多刺,扎得他跳腳,全身不舒服?
靶覺到一股暖意伴隨著男人身上的皂香當頭罩下,夏日訝異地抬起頭。她睜大著眼望進他困惑的雙眸中。
他的眼神顯得真誠關切,而肩上的暖意令她捉住他的外套邊緣,手心微微一緊。
風還在吹嗎?
時間該要暫停才是。
星星也不眨眼了吧……
突然,川流不息的大馬路上一陣刺耳的喇叭聲沖破每個行人的耳膜。
風又重新吹動了。
他醒過來,清了清喉嚨,說︰「我去把車開過來這里,等我。」
他匆匆離去。
夏日的反應只是捉緊他的外套,閉起眼,放任自己跌落在這城市流動不止息的夜色之中。
自大傲慢的曾晴岩。
言必稱「敝姓」的曾晴岩。
對美麗女人有太多偏見的曾晴岩。
苞她抬帳單的曾晴岩。
……以及,剛剛那個將外套溫柔披在她肩上的曾晴岩。
這麼多的曾晴岩,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哼,等他?再等下去,春天都要老了。
***
「有沒有下文?」
「沒有。」
電話那頭傳來顯然有些失望的噓聲,夏日表情怪異地看著話筒,猜想特地打電話來追問相親結果的阿香姨此刻的表情。
是失望嗎?
大概是。
夏日擱下辦公桌上的圖稿,卷著電話線,猶豫了片刻後,道︰「香姨,問你一件事喔。」
正在跟姐妹淘討論「軍情」的阿香姨听見夏日這一問,連忙打起精神來。〔好啊,問吧,香姨知無不答。」
夏日放膽問了︰〔為什麼是他?他有什麼好?」
香姨和滿姨這群阿姨是她母親的姐妹淘,從小就非常疼她,後來母親因為身體欠安,搬到南部,但她仍與這些阿姨來往密切。她不認為她們會介紹一個素行不良的男人給她認識,但問題是,天下男人那麼多,為何獨獨是那塊硬石頭?
阿香姨是何等見過世面的女子,她笑笑地答︰「如果我再年輕個二十歲,早就把阿岩訂下來倒追了,可惜時光不能倒流,那就只好肥水不落外人田了。小夏,你加把勁,把這小伙子追上手,香姨對你有信心。」
夏日苦笑。打了一會兒哈哈,掛上電話。
腦袋里卻還是不能明白何以那位石頭先生在她香姨的眼中有那麼高的評價。
他又不帥——嗯,跟亞修和趙星比起來當然是差了一截啦,但是天底下要找出比她這兩位兄弟更出色的男人可也不容易。
說實話,他不差,而且當他把那副厚重的眼鏡拿下來時,還挺有魅力的。
簡單一句結論,是個可造之材。
但但但,他的個性太差勁了。居然對美女有偏見?!
這一點對她這個名副其實的大美女來說,簡直是個不可原諒的大缺點!
所以,淘汰!不能欣賞她的優點的男人,不合格,淘汰。
***
正當江夏日思索著要將曾晴岩淘汰的同時,這頭,曾晴岩也做了相同的決定。
江夏日不合格。
不管阿香姨和阿滿姨她們再如何推薦,他依然無法想像,像她那樣一個注重打扮的女人能穿上圍裙,在廚房里為辛苦一天工作歸來的丈夫洗手做羹湯。
他三十二歲,不算年輕了。
比起年輕男女渴求的浪漫游戲,他更渴望能與一個有著溫柔雙手,能撫去他一身疲憊、給與他家庭溫暖的賢淑女性共度一生。
盡避他無法否認每回接近江夏日,他的身體便緊繃得疼痛,胸腔常常因屏息過久而發疼,他的身體受她艷麗的外表所吸引,他無法抗拒這種因性別上的差異所引起的強烈共嗚,然而他十分清楚他所要的是什麼。他的條件不高,但她絕非他理想中的人選。
他必須刷掉她。
不管她是多麼教人無法抗拒的火焰,而他是難以違背天性、亟欲飛向火光的峨。
她,還是不合格。
***
但,既然都決定不考慮他(她)了,為什麼,她(他)心里頭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覺得遺憾?
他(她)到底不滿意她(他)什麼地方?
除了美麗(對美麗另有主見)以外?
***
「很浪漫不是嗎?」
婆婆媽媽會館。
阿香姨揉著面團,眼楮里有星星閃爍。
「可不是?傲慢與偏見,讓人看不見真相。」阿滿姨也是滿手面粉,滿眼星光燦爛。
「呵,也許他們現在心里正為這件事苦惱呢。」剛剛跟當事人兩方通完電話,阿香姨開心地道。
阿滿姨笑著村額。「你想,接下來會不會順利?」
「啊知,有緣就會作夥。」阿香姨將面團甩開。「滿啊,幫我揉這團面。」
「沒問題,交給我來。」阿滿姨心里想著要怎麼讓兩位當事人的緣分不會錯過。
***
「喏,在這里。」曾晴岩從櫃子里拿出一只箱子。
宋克翔喜孜孜地靠了過來。「太好了,阿岩,事成再重重謝你。」
「不必了,老朋友了,不必見外。」曾晴岩將箱子放在地板上,緩緩地打開。里頭是一把顏色烏黑光亮的小提琴。他喃喃地撫著琴身道︰「哇,好久不見了,「柴可夫斯基」。」
離開學校後,他和宋克翔自組公司,忙碌的事業讓他沒時間繼續練琴,也錯失了許多適婚的好對象。這或許即是有得有失吧。
宋克翔拿起那把價值不菲的小提琴,將琴弦上油、調了音,架在肩膀上試拉了幾個音階。
剎時間,美好的音色從音箱中流泄出來,在屋里繚繞回蕩。
「太棒了。」宋克翔說︰「阿岩,你這把柴可夫斯基一定會幫我打動她的心的,我那把「莫札特」的音色就沒你的柴可夫斯基好。」
曾晴岩喃喃低語,听起來頗像是︰「萬一還是不行,別把我的愛琴給摔了就好。」他有些擔心,但老友都開口商借了,他也只好兩肋插刀,雙手奉上他的寶貝小提琴。
宋克翔有信心地道︰「一定沒問題的!」他高高舉起柴可夫斯基,笑容十分燦爛。「有了這把琴,再加上我完美的演出,我的帶刺玫瑰一定會被我感動。」想當初,他可是風靡全校園的小提琴王子呢。
曾晴岩想像著那個畫面。
英俊瀟灑的宋克翔先生站在台階上優雅地拉著小提琴,用醉人的音色蠱惑他意欲奪取的芳心。那情境想是非常浪漫唯美,女人都會喜歡這一套,只不知他口中的帶刺野玫瑰,會不會卸甲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