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通公司的少東要結婚了,何等大事。我心頭一熱,拿起話筒直撥他的分機。是他秘書接的。
「田經理,我們經理在開。」上秘書說。
「那麼待會兒請戈經理打電話給我,謝謝。」
我掛了電話,重新拎起那喜帖,看著看著,將上頭的人名換成了自己——田詠賢和戈洵美,將訂于某月某日結婚,筵席地點在凱悅飯店,敬請親舊好友蒞臨同喜——
同喜啊,有那麼一天嗎?我們之間……
鮑司里知道我們戀情的人不多,都是一些不會嚼舌根的人,例如惠惠。公司的立場,總是不希望手下發生辦公室戀情,因為感情會影響績效。戀愛熱度百分百的人無心工作,而一旦升手,本是胼手胝足的事業同伴,說不定因此反目成仇,為工作帶來低氣壓。
我也是個主管,這些道理我懂。
我們也總是盡量避免在公司里出雙人對,我們各自有車,各自上班,各自回家,所以就是上頭老板,也不很知道我們的事。
有時候,不被知道也是件麻煩,有很多事常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踫著了別人的痛處都不曉得,傷害跟被傷害的,雙方都很冤。
我不愛有人在我面前表現出對我的男人一副很有好感的樣子。他也許不覺得怎樣,但看在我眼底,我會不高興。
我不否認我是個小心眼的女人,尤其在感情上。
人的感情有時就像出籠的獸,很難約束得住,特別是愛情。
愛情常常沒什麼道理,譬如問我究竟愛他哪一點?我也很難說個明白。太久了,久到我忘記當初究竟為什麼跟他在一起。
是當時的我太好上手?抑是他曾說過什麼甜言蜜語?真的記不得了,刻骨銘心根本只是個神話,沒有常常復習,時間一久,誰記得住。
我突然記起一件事,那就是他好久好久沒說「我愛你」了,盡避如此,女人總是傻的,我還是愛他,好愛好愛阿……
近中午時,他打電話來。
「找我什麼事?」
我說︰「下班後一起去吃館子好不好?」突然想重溫熱戀時的心情。
他沒有半點遲疑︰「吃飯?不行,晚上有個飯局。」
「那算了。」我摔了電話。
瞪著桌上那張喜帖,想用力把它撕個稀爛。管他是誰要結婚,又不是我,我何必為它費神——
第二章
他晚上有飯局,我想今晚他不會太早回去。
下了班,我一個人到餐廳吃飯,吃法國菜,先喝餐前酒,然後一道道菜色慢條斯理的吃。
填飽肚子,我繞到附近商圈閑晃,在專櫃買了兩套新一季的套裝,鐵灰色和暗紅色,我穿不起粉女敕的春夏色彩,只得繼續扮一個符合自己年紀的老女人。百貨公司打烊前才回公寓。
如今的我們已同為公司的經理,有著不低的薪水,買一間獨戶的房子對我們來說不是問題,問題是,買那麼大的房子來要做什麼?
我們只有兩個人,兩個人不需要太奢侈的空間,而本來住的公寓環境亦不差,所以仍然住在這里,沒有搬家的打算。
將車停妥,我打開公寓鐵門,拾級而上,我們住三樓,其它樓層各有其他住戶。提著衣服和後來又添購的兩雙鞋以及買給他的襯衫、毛衣和領帶——連買東西都不忘買他的份,算不算犯賤?
回到自己家門口,正掏鑰匙開門,樓下的鐵門又被打開,一對年輕男女嬉嬉鬧鬧的奔上樓,看見我,他們咧著嘴跟我打招呼,又嬉鬧的上樓去。
他們是住在樓上的小夫妻,前幾年搬進來,也算是老鄰居了。只是他們年輕,我老,他們總是嬉鬧,我們總是正經八百,有打過照面,卻一直熟不起來。也沒什麼心思去與他人打交道,日子就這樣五過下去。
繼續翻著皮包,掏出了鑰匙,手上一堆紙袋弄得我手忙腳亂,一時之間不知該先將袋子放下好,還是將就著開門。
不小心一串鑰匙掉了地,然後,門就開了。
是他。
他頭上被著毛巾,赤果的上身還滴著水珠,腰上系著短褲,兩條光溜溜的毛腿露了出來。
以前還是女孩的時候,覺得有腿毛的男人很惡心,真正開始跟男人交往了,才知道,即使是西裝筆挺的男人,西裝褲管拉起來,個個都像原始人。有了經驗,習慣以後,反而覺得沒有腿毛的小男生根本不能算是男人。我想我的適應力是很不錯的。
「在洗澡啊?」我把紙袋一古腦兒堆進他懷里,才彎腰撿鑰匙。
「你上哪去了?這麼晚回來。」
「去逛街啊呃?會很晚嗎?才十一點多而已呀。」我進了門,把鞋月兌在玄關,從他懷里把紙袋拿回來,踩著拖鞋走進客廳里。
他關上了門,跟在我身後,捉著毛巾擦頭發。
他是個愛干淨的男人,平常回來,第一件要緊事就是洗澡,其它都可以緩一緩,我想他也是剛回來沒多久。
我們住處的清潔工作都是趁著假日一起做,反正房子小,白天幾乎都不在,不很髒,還算好整理。
「晚上的飯局還好嗎?」
「還不就是那樣子。」
「唔。」我把買給他的衣服從紙袋里拿出來,站在他身前,拿著衣服比試。襯衫是白色的,他說白襯衫好搭配,我便總是替他買白襯衫。
毛衣是羊毛制的,背心式,可以穿在西裝里,會保暖些。
領帶有幾何花紋,簡單大方,駝色;他有一套駝色西裝,正缺一條搭配的領帶,剛好看見一條還不錯的,就買了。
他的尺碼我是熟悉的,畢竟都替他添置衣物這許多年了。
他捉了浴袍穿上。「買這麼多衣服做什麼?又穿不完。」
「一天換一件,怎會穿不完。」
「那太奢侈。」
「有什麼關系,反正又不供養老人小孩,賺了錢不花,還有什麼意思。」我拐彎抱怨。
他故作不懂。「你總有理。」
「是喔。」我把手探進他浴袍里,捏了他腰側一把。「你最近胖了些,都吃了什麼?」
我們最近鮮少一起吃飯,除了偶爾一起吃早餐外,我都不知他中餐和晚餐究竟吃了什麼東西。因是冬天,我猜他姜母鴨和羊肉爐鐵定吃了不少,這多出來的肉就是證據。
他握住我的手︰「中午沒吃什麼,晚上就豐富了,海陸大餐、滿漢全席,不長肉也難——嫌我胖,以後早上早點起來陪我去跑步。」
我縮回手。「才不要,冷得要死,你自己去。」
「我起來你還睡得著?」
我是怕冷,他是我的暖爐。
「開暖氣就睡得著了。」
也許是不甘心,他拉近我,模著我的腰,大概也想模出一點多余的肉來。模了半天,卻蹙起眉。「瘦了一圈,你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我輕嘆︰「為伊消得人憔悴。」現在才發現,沒誠意。
「哪個伊?」
瞪他一眼。「你管。」
我冷他,他一听,馬上降溫,放開了我。
我微慍︰「就知道你不在乎。」
他推開我。「去洗澡,全身汗味,臭死了。」
我賭氣。「是,我臭,你香。」
累了,不想多說什麼,把新衣服拿回房間衣櫃里放好,拿了換洗衣物,便躲進浴室里。
在浴白里泡了半天澡,舒服得差點沒睡去。
穿著高跟鞋逛街實在自虐,以後還會不會這麼做,不曉得,誰讓他害我心情不好。
他害我郁卒,我就想虐待自己,也許我是想博取他的關心吧,又是一種犯賤的行為!
也罷,不必追究。女人若為男人犯賤,男人要負責。
吹干了頭發,把髒衣服放進洗衣籃里,他的衣服整整齊齊堆在里面,我們向來趁著假日,把衣服一起送洗,省時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