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王玄逍並未化成人貌,它遲疑了片刻,緩緩的走了出來。
棕金色的皮毛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輝,一雙虎目炯炯有神,額上一點白毫,步伐輕而沉穩,步步生風。無疑的,玄逍是相當俊美的虎王。
一塊紅玉懸在它頸項上,紅得像一滴血。趙子安見到那塊玉,心里閃過一絲疑惑。
玉娃兒並未留心注意虎頸上那塊玉,她只是直直的望著它那雙寶石一般的眼瞳。手里捉著銀簪,她道︰"與君結發為夫妻,寸心哲與長相守。我沒有忘記。"
玄逍未作聲。
她緊緊握著手里的銀簪,又道︰"你不要我了也無妨,但是有一樣東西你必須帶走。"緩緩的,雙手伸向前,攤開手心,銀簪反射日光,刺眼得讓玄逍眺了下眼。
玄逍緩緩向前,打算取走那支簪子,讓她死心的上京城去尋她的親爹。
生平未有之快的,玉娃兒收回雙手,將那支簪深深的捅進心窩。
"溫玉!"趙子安遠遠瞧見,大喊著奔向前,卻被牙茛率著群虎擋住。
太快了,玄逍只來得及接住玉娃兒軟倒的身子。
紅色的血順著銀簪淌了出來。
"該死,為什麼這樣做?"玄逍接抱住她,又驚又慌的按住她胸前的傷口。
玉娃兒微微笑。"我要你帶走我的心……不要讓它孤孤單單,它好想你……"痛得淚水流了滿面,她卻仍然微笑著。
"傻子、傻子!我們不是已經換過心了麼,你這樣傷我的心,又算什麼?"
玉娃兒仍是在笑。"帶我走,逍。不管你到哪里,都帶著我,別再拋下我了……"心口一陣疼痛,她眉頭微蹙。
見她直冒冷汗,玄逍焦急萬分。"很痛麼?我立刻帶你去找大夫。"
她搖頭一笑。"把我的心帶走,把你的心也帶走,在我眼中,你就是你,是真真實實的……我們做的這一場夢,不是鏡花水月,絕不會……"
他都急死了,她卻還在說那些渾話。他怒道︰"別說了,現在別說,留著點力氣,我要你以後天天說給我听!"
聞言,她點點頭,笑了。"以後說,說到你嫌煩
玄逍瞪她一眼。"傻瓜!抱緊我,我立刻帶你去找大夫,我會跑得很快,別摔下來了。"見她點頭,他重化為虎,伏低身體讓她跨坐到背上。
她笑意益深,伏上虎背,雙手緊抱著她的虎丈夫,記憶中浮現往昔坐在他背上恍如騰雲駕霧般逆風奔跑的感覺。雲從龍,風從虎,她就是那風,要永遠伴他。
姬川看不下去了,它急問︰"玄逍,你要帶她走,那我們呢?"
玄逍看了眼同伴們,歉然笑道︰"讓牙茛替我。"
"這怎麼可以——"
牙茛打斷姬川的話,低語︰"姬川,讓玄逍走,你沒看見他笑得那麼開心麼?"
姬川看了玄逍一眼,目光停在它唇畔的微笑上,語歇。
另一頭,趙子安道︰"溫玉你不能走,你受傷了,要快點找大夫,你的親爹還在京城等著你去。"
玄逍聞言,點頭表示趙子安說的沒錯,它用眼楮詢問她的決定。
玉娃兒低首,將嘴湊近玄逍耳邊。玄逍點點頭,她伸手解開系在玄逍頸上的舊繩,隨即將玉決拋給趙子安——這就是她的決定。
直覺伸手接住那塊玉,趙子安氣餒了。
當年她還君明珠,如今她要還君溫玉麼?
望著跨虎離去的雪白身影,白衣似雪,衣抉飄飄,飄閃過他的眼,他恍如經歷了一場大夢,腦海里憶起在慈安寺得來的那首簽詩的後半——一朝虎嘯三山外,驚破人間幾度秋
余下的人與余下的虎,都看著那一人一虎,往遠處去,直到那一點白影香不知所終。
終曲
去年桃花隨春謝,今年桃花春又開。
歲月匆匆流逝,轉眼間又過了十數載。
風凰山腳下三里處,一個書生模樣的少年正往茶鋪子的方向走來,他身後跟著一名小僮,背著一箱籠書,看來準又是個進京趕考的舉子。
"茶郎,先來壺茶,還要幾色飯菜。"
正忙碌的茶郎答應了聲,片刻後,提著一壺茶往書生這桌走來。"客倌慢用啊。"
待茶郎回頭送來飯菜後,那書生的小僮僮道;"你這兒生意還真不錯啊!這鳳凰山是真有鳳凰不成,怎麼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
茶郎細看了那書僮一眼,突然覺得有些眼熟,不禁月兌口叫道︰"大雁?"悲驀地他又搖頭。大雁這曾兒正在後頭呢,不過,他那愛搶台詞的個性跟大雁真像哪!
"話那麼多,吃你的飯。"書生訓斥小僮一聲。
茶郎笑道;"不打緊不打緊。"說著說著,他板凳一拉,在書生桌前坐了下來,熱誠道︰"客倌,這您就有所不知了,這鳳凰山沒鳳凰,以前倒是有出過老虎。"
"老虎?"書生感興趣的挑起眉。
"可不是,還不止一只,整整有一大群,這其間,還有個故事呢……"茶郎一聊起來就沒完沒了,他開始敘述起一個以前的故事。
從前從前,有一個溫潤如玉的女子,嫁了一個虎丈夫…"
書生同他的書僮听得入迷了,連飯菜涼了都還未動上幾口。
"然後呢?後來那對虎王夫妻怎麼樣了?"故事告一段落,小僮僮追著問。
"鴉兒,不要多嘴。"書生訓斥一聲,又轉向茶郎問了與書僮同樣的問題。
茶郎微微一笑,不語。他不是賣關子,而是他也不曉得他們最後怎麼樣了。當年那一簪捅得那樣深,或許溫玉沒能活下來,死了;但也或許現在正陪著她的虎丈夫逍遙在深山林野中呢。
"相公,你又給客倌講姐姐的故事啦。"一名婦人打起隔間的簾子走了出來。
書生同書僮看得傻眼,連故事的結果也忘了追問。這莽野怎曾有這麼秀麗的女子?
茶郎微微一笑。"大雁在後頭弄些什麼?"客人這麼多,也不出來招呼。
熬人笑答︰"在蒸黃梁呢。"
書生聞言如墜五里霧中,想起一篇唐人傳奇,不禁月兌口詢問︰"現在是你們在我夢里,還是我在你們夢中呢?
簾子又被打起,大雁端著一盆蒸好的黃梁飯走了過來。恰巧听見書生的問話,多嘴的他不禁又搶白道︰"誰在誰夢中,不都是在作夢嗎?"
書生如獲警語,拍了拍額,笑道︰"是啊!沒錯沒錯。"
遠處的深山中丘回蕩著一聲聲虎嘯,被東風吹送過來,仿佛也在應和著書生這一時片刻的夢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