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中午時刻放著午飯不吃、冷氣不吹,要散步?
「你病了?」我伸手復上她的額探溫。
她打開車門,溜下車。
「誰病了,你來不來?」
我搖頭,數了口氣,叫道︰「來,怎麼不。」
跳下車,鎖上車門,我們像孩子一樣的手挽著手,往綠茵深處走去。
夏天,中午的公園人不多,只有稀稀少少的幾個老人和幾只流浪狗在樹蔭下乘涼。
鮑園里有一條小步道,兩旁植樹,扶疏的枝葉恰巧遮蓋了炎熱的陽光,兩邊樹旁植了一排矮茉莉,空氣中流動著似有若無的芳香。
這的確是一個適合散步的好地方。
又珊任我挽著,笑說︰「我以前就好想跟我愛的人這樣手牽著手一起散步。」我笑她說︰「就這樣,只是散步?」
「對呀,就只是散步,而且希望這條路永遠不到盡頭,可以長長久久的一起走著永遠也走不完的路,這不是很幸福的事嗎,難道你都不會想過?」
我楞了下,對上又珊的眼。
我怎會不會想過,但與我牽手的是意儂,不是又珊。
我搖頭,說︰「不會。」不會想過要和又珊一起長長久久,只陶醉在暫時的溫存。這事實對又珊會不會太殘酷?
又珊沒有任何不悅,因她誤解了我的意思,她說︰「我想也是,男人的細胞天生就少了點浪漫的基因,不會作夢,也不願意作夢,說作夢只是浪費生命。」「怎麼突然談起浪漫來了?我記得你務實的程度可不輸男人。」
又珊揚眉道︰「當身邊的人太不解風情,難道女人不該稍微抱怨?」
「我對你真那麼不解風情嗎?」第一回听見「不解風情」四字用在我身上,倒是挺新鮮的。
又珊用力的點頭。「是的,相當的不解風情。」
我有點不甘,反問又珊︰「不解風情的男人會在中午陪你到公園散步?」又珊笑著搖頭。「如果你解風情,就不會是你陪我,而是我陪你散步。你知道這兩者有什麼差別嗎?差別在發自內心的願意。其正想散步的只有我,而你,剛剛也說了,你只是來作陪的。」
我啞口無言以對。
「好好好,你有理。」
口頭上贏了我,又珊倒不顯得意,她勾住我的手臂,補償性的說︰「我也不貪求太多,你願意這樣陪著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唔,你還真看得開。」我半開玩笑的。
「不看得開,哪里有本事只牽你的一只手呢。」又珊淡淡地道。
只牽一只手?有人散步是牽兩只手的嗎?
下意識的,我偷偷瞄了眼賦閑的左手,指上一只閃亮的金戒讓我的心陡地跳了一下。
一只手……是啊,就只能是一只手。
左手是意儂的,右手是又珊的,這樣可以算是公平嗎?
心分成一半、愛分成一半、時間分成一半,連身體也必須分成一半,我的完整在我同時愛上兩個女人之時便已不復存在。
***
秋櫻的情書事件已過了好些時候,陸續見到男孩寫給秋櫻的情書,卻從不見秋櫻跟哪個男孩約會過。
女兒有主張得很,見多不怪,我與意儂已習慣了女兒受歡迎的事實,也相信秋櫻會有自己的選擇,為人父母者,只有等著時間之神把女兒的真命天子送到家中來讓我們嚴加拷問一番。
等著等著,卻像石沉大海一般,沒了消息。
事情也漸漸因被淡忘而沉寂。
原以為事情大概就這麼著了,誰知這天我回家來,卻見一名少年站在我家大門外。
我先是困惑,走近一看,那少年發現我,轉過身來,正好讓我瞧清了他的模樣。那是張想當漂亮的臉孔。
少年有一雙不馴的眼眸。
不曉得為什麼,我竟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少年,有一種似會相識……對上我的眼,少年同我一樣打量起對方。
家門突然打開,秋櫻的聲音傳出來。「媽,我忘記要買什麼牌子的醬油了,你再說一遍那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頭朝屋里望,周遭的氣氛產生一種奇妙的轉變。
這轉變來得相當突然,不敏銳的人也感覺得出來。
少年的氣定神閑不再,變得緊張起來。
是因為我家女兒嗎?我不禁衡量起這個可能性秋櫻朝屋內跑去,沒一下子又跑出來,少年見秋櫻要出來,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急急忙忙的跑走,動作快得連我都來不及留住他。
「喂,你等等……」
「老爸,你回來了怎不進去,站在這里干什麼?」
我回過頭,看見秋櫻穿著休閑服和拖鞋,單手牽著腳踏車——她要去買醬油,我知道,剛听到的。
「女兒,你最近在外頭有干什麼好事嗎?」不然人家追到家門口來做什麼?「沒啊,沒干過什麼好事。」秋櫻搖頭。
是了,我不該這麼問的。秋櫻能干什麼「好事」?她都是干一些「壞事」。「那壞事做了幾件?」我再問。
「哇例,老爸你在三堂會審啊?不跟你扯淡,我去買醬油了,晚了你就沒飯吃。快閃快閃,我走了!」
為了晚飯,我只好讓路讓女兒去買醬油。心想待會兒等地回來再拷問她。走進屋里,意儂正在忙。
我將剛在外頭看到的那少年形容給她听,她竟然說︰「你現在才發現啊?」「才?」
「那男孩我見過很多次了,你猜他等在我們家門口做什麼?」意儂邊洗菜邊道。「來追秋櫻的?」我直覺如此認定。
「嗯,他來道歉的。」
「道歉?為什麼?」
「自然是做錯了事,有人生氣嘍。」意儂吊人胃口地不肯將事情一次說完。「誰生氣?意儂……快說,別吊人胃口。」為什麼意儂會早就知道,我卻後知後覺到現在才听說。
「偌,把番茄切一切,今晚炒番茄蛋。」
我挽起袖子,洗了手,拿起番茄,邊切了邊听意儂說話。
「櫻子最近在生氣,你感覺不出來嗎?」
「有嗎?」沒見秋櫻皺起一根眉毛。
「有。」意儂加強肯定的語氣。
就算有吧。「那她在氣什麼?」
「一個吻。」意儂將食指按在我唇上,笑道。
我听話的吻了她一下。
意儂又笑又罵地道︰「不是啦,不是叫你吻我,是咱們女兒被人偷走了一個吻。」「什麼?哪個王八蛋?」我菜刀不覺用力一切,手指立刻傳來刺痛。
「哎呀,你這個工八蛋,怎麼這麼不小心!」意儂慌張的捉起我的手抬高,我看見一串血流不盡似的,從食指指月復的傷口淚淚流出。
「不要緊,一點血而已,沒事的。」
「流這麼多血還說沒事……」意儂抽了好幾張面紙按住我的傷口,過了幾分鐘才將血止住。
「真的沒事啊。」我伸手輕撫意儂的頰,舍不得讓她為我擔心。
意儂仰起臉看了我一眼。
「你啊,就是愛逞強。」
「不逞強怎麼追得到徐意儂來當我秋辜弦的老婆呢?」
「早知道我就不那麼傻……」說著說著,意儂竟低聲輟泣了起來。
媽呀,早說過我擋不住女人的眼淚。
「別哭,傷口不礙事的,用口水涂一涂就好了。」
「什麼用口水涂一涂。」意儂捉著我到客廳,翻出醫藥箱,拿出一瓶食鹽水替傷口消毒、上藥,然後包扎。
待處理完我的小傷口,她無心回廚房繼續做菜了。
我們夫妻倆坐在沙發上,互相依偎。
沒有距離的體貼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
沒人想打破不真實的偽裝,我們靜靜地听著彼此的氣息波長輕輕流蕩在空氣里。「醬油買回來了!」秋櫻踢開門,她的大嗓門嚇飛了我們這對愛情鳥。
然後,我宣布︰「今天……不吃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