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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霜盼月心 第2頁

作者︰衛小游

冷傲霜知道易盼月醒了,卻仍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瘦小枯黃的臉頰。她看著他,是因為那張瘦黃的稚臉上瓖了一雙如星般清亮的眼楮。

吧淨!她從很久以前就沒再見過如此干淨的眼楮了。是稚齡的緣故吧,孩子總是天真可親──因為無知。

冷傲霜陷入自己一廂情願的思緒中,她似乎忘了她也不過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女。上個月藥奴才為她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成年禮,也讓她正式成為「百醫神宮」第八代的傳人。

一個只剩下主僕二人的「百醫神宮」,說來實在可笑。

「你快死了,你知道嗎?」冷傲霜看著易盼月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音量雖不大,連唇角似乎都不曾扯動過一下;但,還是足夠讓易盼月听個明白。

易盼月聞言並沒有太驚愕,因為他從很久以前就想過他或許沒有辦法活得太長久。從有記憶以來,包圍著他的就是「病」。

他沒辦法像其他兄弟一樣拜師學藝,只能在身體較好時由人背著他到花園曬曬陽光,感受一下生育他的大地唯一帶給他的溫暖,也只有曬太陽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

每晚入睡前,他都必須作好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的準備。

對于隨時準備「受死」,他是不陌生的。

易盼月點點頭,卻不明白眼前的姑娘為何要這麼問?

冷傲霜有點驚異他冷靜的回應。隨即,她掩去那一抹不該出現的情緒。

「你有一雙干淨的眼楮,早點死去倒也好。若等你長大,這麼干淨的眼楮可能就再也不存在了。」她轉過身去,似是喃喃自語。

易盼月睜著一雙眼,四處搜尋著什麼,忽而他開口道︰「這位姊姊,你知道無名爺爺到哪去了嗎?」

「藥奴?」冷傲霜轉過身再次看向易盼月那張瘦黃的臉,心想藥奴曾受恩于這孩子?未免也太可笑了。一個連自身都難保的半死人有什麼能力幫助「百醫神宮」的人?

藥奴好大的膽子,為了要她救他,竟敢對她扯謊!這已是一種背叛。

「藥奴?」易盼月的一張小瞼滿是不解。誰又是藥奴?這跟無名爺爺有什麼關系?

冷傲霜並未理會易盼月不解的詢問,她的心思還停留在被背叛的認知里,只因藥奴從不欺騙她的。

「這里是哪里?無名爺爺呢?你能不能告訴我?」執意詢問的背後,其實他想知道的是眼前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苞著無名爺爺離開揚州到這地方來也近十日了,他卻從沒見過眼前這個女子。她到底是什麼人?

無名爺爺曾經告訴過他,他會帶他來不是因為他有能力醫好他的病,而是因為他知道有個人或許救得了他;但這個人是誰?每當他一提起,無名爺爺總會沉默地搖搖頭。他知道那所代表的意義他會死,因為能救他的人並不願救他。

是命吧。上天如果要他死去,他不會有怨懟。

他早就有死在這不知名的荒山中的準備了。不回揚州,是因為他知道他的死會帶給很多人痛苦;與其如此皆是要死,那還不如沉默地離去。

可是在死前,他想知道眼前這個如冰似霜……不,比霜雪還要凍人的女子究竟是誰?

對于這種莫名的執著,易盼月不知當作何解釋?

執著,就是一種執著吧。

說不定她就是無名爺爺口中那個能救他──卻不願救他的人;但,可能嗎?她看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一個將死的人不必知道太多。」冷傲霜口中吐出毫無暖氣的言語。

如果听者有意的話,這種話是很傷人的。

易盼月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他這笑容假若能再過個幾年,將會成為女子所眷戀的;只可惜他已是個半死人,再活也活不了多久。

何妨一試?易盼月有個直覺──

「你為什麼不肯救我?」

冷傲霜全無表情地反問︰「我為什麼得救你不可?」

真被他給猜對了。但是這種冷酷卻教他不覺心寒。

「我倒覺得是你沒有能力救我吧?我的命可是閻王執意要拘提的。」易盼月苦笑了出來。揚州到處都在流傳這種說法,似乎他當真蒙天厚愛。

「五毒蠱對我而言並不是難事。」冷傲霜悠悠地說︰「如果百醫神宮還在……救你一個,于我又有何難?」但是百醫神宮在五年前就已經成為過去的歷史了,看她,多諷刺!她確是百醫神宮第八代的繼承人啊,但卻與一個失去國家的君王同樣可笑。

她恨!她怎能無恨?

就因為百醫神宮的存在對江湖上的毒門毒派有著太大的威脅,所以在一夕間,百醫神宮上下三百口全數遭到殺害;而平時那些廣受百醫神宮恩惠的名門正派,又做了什麼?

百醫神宮向來表示不過問江湖世事,他們只救人。宮里的大夫個個都身懷一身的好醫術,白道人來求助,百醫神宮必盡棉薄之力;邪道人來求助,百醫神宮也不會拒絕。

好人的命是命,壞人的命也是命,救人是不應該心存等差的。從前她所受的便是這樣的教誨。

但是事實卻告訴她,救人還不如救一條狗。狗若忘恩負義,頂多咬你一口;人若忘恩負義,卻要教你死都不曉得是怎麼死的。

從那年起,她繼續鑽研更高深的醫術,但拒絕再替任何人治病。

而藥奴是個傻子,直到現在他還抱持著醫者當慈悲為懷的心,化名無名郎中,跑遍大江南北地為人看病,真傻!

冷傲霜萬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救你是因為我看你不順眼。」冷傲霜故意又說。不知怎地,易盼月看人的眼神有一種似欲窺破一切的了然;而她,極度不喜歡這種了然。

易盼月想再說點什麼,怎知胸中一股氣血突然上涌上陣暈眩,他從石床上摔了下來,口角又開始溢出腥血。

冷傲霜直覺地伸手去扶他,易盼月勉強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冷傲霜一眼。

他知道她不是絕對的無情—畢竟笑意是隱藏不住的,此時易盼月的神情正綜合了痛苦和笑容。

冷傲霜從他的神情中察覺了他的想法,她眉心微蹙,放開了扶住他的手,冷漠地任憑他忍受蠱毒的侵害。

她不會為了他而破除自己不再替人醫治的決心。

易盼月痛苦地在床上翻滾,重新換上的中衣早又染滿了腥血。

冷傲霜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這世間有太多無法用常理來推論的事實。

以前,受過百醫神宮恩惠的人對百醫神宮袖手旁觀;而現在,她冷傲霜對一個垂死的病人亦如此。百醫神宮何罪?易盼月何罪?難道這就是天意嗎?如果是,那麼上天又何嘗有一絲眷顧人情之意?

冷傲霜踱出石室,不再看里頭易盼月痛苦的掙扎。

藥奴從雪地那頭趕了過來,見到剛從石室出來的冷傲需時難掩心中的驚訝。難不成她願意救易盼月了?

「霜兒──」

冷傲霜當場潑了他一盆冰水。「他在里面,大概快斷氣了。」

藥奴實在不願意相信,眼前這個他一手照顧到大的女孩怎會變得如此冷酷無情?

「少主,看在老奴的薄面上,請您救救那孩子。」藥奴當場彬了下來。

冷傲霜無情道︰「你這又是何必?你明知就算你以死相求,我也不會救他或是任何人,這在很久以前你就應當知道了才是。」

「難道真要老奴一命換一命,您才肯救救那孩子嗎?霜兒,規矩是人定的,您又何必固守?過去畢竟都過去了。」他語重心長地說。

「不,過去還在這兒。」她縴指指著腦袋。「我從不曾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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