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所為男女學生準備了中山服和鳳仙裝,與會者皆得換穿這些衣服,一派復古,足見校方對這個活動的重視。
活動從清晨八點開始,參賽的學生必須在四個小時內交出兩首作品,絕句一首,律詩一首,皆需合律合韻,不得出格,否則便遭淘汰。詩題則以抽簽決定。
最後,還要交出一首詩,不限韻,不限格律,字數,全憑詩人取材,這首詩是得獎的關鍵。
我素愛中國傳統服飾,這是參加這次大會最令我雀躍之處。中國服飾有一種靈性內斂的美,不難領會何以近日服裝市場吹起一陣復古的中國風。
昭君有一雙巧手,今早她特地來幫我梳髻。我的頭發被高高的綰起,她不知打哪兒弄來一根仿玉簪子,現在正插在我的發髻里。
一身淡綠色的絨衣,領口,袖口都滾上了瓖金黑邊,黑色的長裙及地,昭君還幫我化了一點淡妝。看到鏡里的女人,我幾乎不敢相信那是我自己。根本不像平日一副「困未醒」又邋遢的杜秋涼。
很意外的,我的絕句和律詩順利過了第一關,原來我只打算來插插花而已。
我以往也會寫些東西參加各類文藝比賽,然而卻統統石沉大海。春暖笑我沒天分卻又愛湊熱鬧,我想我這輩子大概真與得獎無緣吧!
「秋涼,比賽快開始了,你好了沒?」李明玉在外頭喚我。她在第一關就被刷下來了,所以她說她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我要是拿到獎項就得請她這個「大功臣」吃一頓好料。
我要她別做夢了,上屆「詩魁」是中文系公認的才子——魏品軒,我看今年他仍是穩操勝券的。
中文系一向陰盛陽衰,能出得魏品軒這等人才,實屬難得,難怪全中文系都當他是個寶。他比我高一屆,人戲稱他「魏青蓮」。
我將手洗淨,沖掉先前不慎沾上的墨汁——大會規定,詩作全用毛筆書寫。
待大會結束後,便是「才子佳人節」序幕的開始,校園湖畔的「觀柳亭」將會有一場通宵達旦的笙歌夜宴,釀酒臨江,橫笛賦詩。
「秋涼,快點,比賽要開始嘍!」李明玉真是個大嗓門。
必緊水龍頭,我趕緊離開化妝室。「來了,別叫了。」我阻止她意欲再叫的嗓門。
「動作真慢哪!」李明玉拖住我的手臂,拉著我就跑,也沒想想兩個人穿的都是曳地長裙,很容易絆倒的。
「慢點,有的是時間。」我拖住她的腳步,將裙擺撩至膝間。「好了,走吧!」這回輪到我拖著她跑了。
就在我回頭看的當口,冷不防撞到身後迎來的人。
「小心。」那人扶住我的腰,穩住我的身勢。
「對不起——」我意外的忘了抓緊手中的裙擺,裙擺順應地心吸力滑下,在地板上打了一個漂亮的波浪。
「沒關系。」那人笑意盈盈地說。
我呆愣的盯著那人看,不曉得理由何在?
「秋涼,快走啦!要來不及了。」李明玉著急的叫著。
奇怪,皇帝不急倒急死太監。
「沈?」
那人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女伴,她這一喊,勾起了我所有的回憶。
「真巧,又遇見你了。」我朝他點點頭示意。
「快去吧,真來不及了。」他松開擱在我腰際的手,將我輕輕推向李明玉,與身邊的女伴並肩而去。
不經意瞄到牆上的大鐘,我的心陡突跳了一下。
「秋涼,你在蘑菇些什麼?」李明玉的口氣听來又喘又急。她拉住我的手,直奔試場。
臨進門前,拋了記飛吻給我︰「加油啊!全看你了,未來的詩魁。」
神經!我匆匆入座,不明白李明玉何以那樣對我有信心。
趁試卷未發下來的當口,我趁機瞄了瞄周圍的人。一眼放去,穿著與我相同衣服的居多,穿中山服的則少之又少——耶!魏才子就坐我隔壁!
「嗨,你好。」他向我打招呼。
這還是我頭一回這麼近看他,很漂亮的一個男孩。
我不答話,微微一笑算是答禮,剛巧試卷發下,我拿起毛筆,開始發呆。
一個小時後,我交出了試卷。
李明玉見我出來,朝我跑了過來,一臉緊張問︰「秋涼,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考三個小時?」
「對呀,可是我不小心打翻墨汁,整張試卷都糊掉了,一人又只能拿一張。」我突然有了惡作劇的念頭,憋住笑意說道。
李明玉果然受騙。「什麼?那我的大餐——」
我假意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很遺憾,我沒有辦法請你吃好料了。」
李明玉哭喪著臉。「秋涼,你真不夠意思!」
「反正本來就不可能嘛。」我才一年級,再讓我磨個兩三年,希望還大些——現在,高興就好。
我覺得有點累,看看時間還早,便到休息室坐了一會兒。晚上的詩宴不知是否如我想象般有趣?
***
「秋涼,你怎麼在這兒睡,快起來,詩宴開始了。」
誰?打擾我的好夢。
「還睡!快起來,大家都到湖畔去了。」
「不要……我頭好痛。」誰在搖我?不要搖,搖得我頭好暈。
「唉,真拿你沒辦法,快點起來——」
「不要那麼大聲,我听得到——」果然是李明玉的大嗓門,我揉了揉眼楮。「幾點了?」我坐了起來,才發現我在休息用的教室內。
「都七點了,快清醒過來,詩宴要開始了。你怎麼這麼迷糊,我到了湖畔才發現你不在,快起來,今年的詩魁要揭曉了。」
李明玉說了一大串話,我只听進去兩句——頭尾兩句。
「拉我一吧,咱們走吧。」什麼時候開始跟李明玉產生這種近似朋友的交情?我也不大清楚了。此刻,真的感謝她對我的關懷。
匆匆趕到湖畔觀柳亭,幾乎被她張燈結彩的麗景給震懾住。剛剛我才再作了這樣一個夢,我夢見我是秦淮河畔的歌女,畫舫上,夜夜宴飲,我彈奏著琵琶,身世堪憐,唱著新填的「無題」——
深深梧桐深深秋,點點芭蕉點點愁。
朝為青絲暮成雪,更嘆昔時逍遙游。
天!休使圓蟾照客眠。
人何在?桂影自嬋娟。
一晌凝情無語,手捻黃花何處?愁絕西窗。
新來夢,笛聲三弄,酒意詩情誰與共?
回首天涯,闌珊燈火,都化作,清晨微雨飛過。
真到一個人來,帶走了我,他說︰「我終于尋到了你。這一生,我決不會再放你走了。」
可是,他是誰?暗夜月色朦朧,我扯住他的衣衫,想看清楚他的面貌——結果當他正要轉過身來時,我就被吵醒了。
夢,就像肥皂泡泡一樣,輕輕一踫就碎了。
「秋涼,你要請我大餐哦。」李明玉賊賊得對我笑著。
「啊,你說什麼?」我不解的看著她。
「我說——詩魁到了!」李明玉捉著我的手腕,一路將我帶到亭前,輝煌的燈光很是刺眼。我還是不明白李明玉在說些什麼?只是覺得我所到之處掌聲立時響起,簡直太過于戲劇化。
這是在演哪一出?
「明玉,你不要和我開玩笑!」我有點生氣,這太過分了。
「誰在跟你開玩笑,你還沒睡醒啊?」李明玉拍了拍我的臉頰。「先前宣布了今屆詩魁的得主,就是你啊,秋涼小姐。看看多烏龍,你居然不在現場,還要我大老遠的回去找你。」李明玉很快的解釋了一遍,我仍是不信。「好了好了,快點上去,別讓他們等太久。」
「可是我——」李明玉把我推向亭內,我猶豫著。
「快上來呀。」一只手伸了過來,好似大海中的浮木,我趕緊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