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哼了一聲。「人心隔肚皮,寶兒沒被你害死,現在你當然能裝無辜地大放厥詞了。」
「你听清楚,我江堇一生是非分明,就算我要使計害人,第一個要害的人也是你,不是他!」
她兩顆眼珠子瞪她瞪得幾乎快掉下來。自從她親娘去世,爹將這妖婦娶進門,她的人生就此扭曲改變了。
這妖婦為了霸佔江府的一切,不擇手段地說服她爹將她往南方的私人學堂里送。
說得好听,這全是為了讓她讀書習字,當個才女;但其實,這是讓她在那里自生自滅,當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的詭計。
她無依無靠地在那里待了八年,現在她好不容易回來了,她卻還是將她視為眼中釘。
哼,以為她會再像從前一樣言听計從嗎?做夢!
黃氏氣得臉紅脖子粗。「小賤人,總算露出馬腳,可把心里頭的話招出來了!老爺,你听得可清楚,如此大逆不道的人,你怎麼能讓她留在這個家里,你怎麼能不提防她?」
江堇沉著氣說︰「爹,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已經讓我在外頭過了八年沒爹沒娘的生活,現在我好不容易重回這家門,你應該不會再趕我出去吧?」
江老爺的反應出奇地冷靜,他凝視著自己扶在扶手上的指節,靜了好一晌,才淡淡地出聲。
「你姨娘說家里之所以遭宵小扁顧,是因為你總是穿金戴銀往外跑,招搖餅市,惹來不法分子的注意。堇兒,你實在應該收斂點,我不希望家里因為你而變得不平靜。」
他的話像是一箭倏地貫穿江堇的心,她突覺心寒無比,一臉慘白。
他竟然全盤接受黃氏的話?!原來,親生女兒終究比不上枕邊人的呢噥細語……
他可記得自己曾對她娘說過什麼話?他說她們是他今生惟一的珍寶!他會一輩子照顧她們!哼!所有的海誓山盟、天荒地老,現在回想起來,全是狗屁!
她的十指強烈地顫抖著,黑眸化為冷硬。
黃氏得意地揚聲道︰「懂了吧?這個家沒人想你回來!我若是你,早收拾細軟,識趣地離開了。」
江老爺對江堇深受打擊的模樣並非視若無睹。「堇兒,並不是爹鐵石心腸,而是你真的不適合留在這個家里。」
她眼里閃過一絲蕭索。「那你說我該往哪里去?」
「這……」
「我看你就去鶴來山的尼姑庵吧!」黃氏搶白道。「你小的時候,那兒的師太就贊賞你與佛有緣,有慧根,我想那里再適合你不過了!哈哈……哈哈……」
語畢,徑自用帕子掩著笑不攏的嘴。
江堇靜默了一會兒,忽而抬眼,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犀利瞪著她尖酸刻薄的嘴臉。「好,我去。」
黃氏突地眼楮一亮。「真的嗎?你願意去?」
出了家,就忘了家,屆時她便可以順利讓這丫頭徹底由江家消失,江家一切都將歸她與寶兒所有,沒人會來跟他們分一杯羹了!
「是!」江堇咬牙切齒,斬釘截鐵地道。「不過在我離家前,我要完成一件事。」
「什麼事?」黃氏追問,喜出望外地眨眼。
「那就是——揍你——」
江堇眼底怒火一閃,轉瞬之際,右勾拳已然不偏不倚地揮向黃氏左眼眶,將她揍得慘叫連連,並且難看至極地撲倒在地。
你路上小心啊!
一句敷衍了事的話,便將江堇送上了出家為尼的路。
江堇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她高抬著下巴,眉間藏著不馴的傲氣,靜靜地坐進馬車,靜靜地讓馬車將她載離家園。
路上的景致頻頻轉變,連續經過幾段顛顛晃晃的路之後,她刻意佯裝出來的冷傲才消融了幾分。
她轉頭望向窗外,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之光。
逃!她一定要逃走。鬼才願意去什麼尼姑庵!
深吸一口氣,換了換坐姿,她精明的目光睨上奉命護送她,正與她對坐在車廂內的僕人。
她道︰「說吧,你和車夫是不是黃氏派來監視我的?」
對坐的僕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詢問嚇了一大跳,連忙搖頭澄清。
「不不不!我們是被派來保護小姐的安全,不是被派來監視小姐你的!夫人是主子,小姐也是主子,你們都是主子,小的豈敢偏袒哪一方?」
既然如此,眼神為何游移不定?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笨蛋!江堇心里暗想。
收回冷瞟的視線,她故意刁蠻地道︰「那正好,我因為被趕出家門,心情正煩呢,你索性就替我罵罵黃氏,讓我消消怒氣!」
僕人愣住。「罵?!」
「不敢嗎?」她冷冷地問。
「小的……小的……」僕人結結巴巴的,開始坐立難安。
他們都是仰賴黃氏鼻息過活的人,哪開得了口?就算是和老天爺借了膽,也不敢造次,更何況他和車夫的確是黃氏的眼線,奉命務必要將她送進尼姑庵。
瞧他們畏畏縮縮、吞吞吐吐的樣子,用膝蓋想也知道心向著誰!
江堇用著鄙視的眼神,冷冷地打量他,忽地靈機一動,她抱月復痛叫——
「好痛!哎呀!我好痛呀!」
僕人差點被她尖銳的叫聲給嚇死了,登時手忙腳亂地靠過來問︰「你怎麼了,江堇小姐?是不是……是不是哪里不對勁?哪里不舒服?」
沒進尼姑庵之前,她若在路上出了任何差錯,他們也難以向黃氏交代。
只見江堇冷汗淋灕、一臉痛苦不堪的模樣,不時痛得抱肚彎腰,還刻意逞強地道︰「不,我沒事……我沒事……」
但她看起來卻很有事。
「江堇小姐,你看起來很痛苦,到底要不要緊?」
「我……我……好痛!」堅持了半天,她痛叫一聲,暗覷了急得團團轉的僕人一眼,心中竊笑,忽然以極度嚴厲的目光瞪著僕人道︰「你們發誓守口如瓶,絕不對任何人提起?」
這麼嚴重?!「我們發誓!」
江堇緩下臉色,咬著下唇道︰「我……因為今早吃得太撐,現在開始鬧肚子疼了,不……不行了,我快不行了,你們趕緊停車讓我去解急,不然我忍不住了……」
她狀似月復痛難耐。
「那快去!那快去!停車!」僕人不疑有他地喊停馬車。
馬車都還尚未停穩,江堇已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廂,一邊回頭警告他們不得張揚,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往樹叢間跑去,那樣子還真像十萬火急呢!
僕人與車夫互看一眼,好笑地說︰「看她平時個性大刺刺的,原來跟一般女孩子沒兩樣。」還懂得害羞咧!
「她剛才那抵死不說的表情真逗!」僕人道。「問她哪里不舒服,居然咬緊牙關,說不出聲就不出聲,若不是我繼續追問,難道她要一直忍到鶴來山嗎?」
車夫笑。「夫人交代咱們要小心江堇小姐,說她一肚子鬼胎,看來是言過其實了。她總不至于拿內急這種事來騙人……吧?」
不安的沉寂瞬間在空氣中漫開,兩人剎那向全失聲。
「你記得咱們用過早膳嗎?」車夫問。
「好像……沒有。庖丁傍的干糧還在包袱里……」
兩人不約而同望向完好如初的布巾包袱,只呆了一秒,便爭相飛速沖下馬車,火燒地往她最後消失的方向沖去。
「小姐——小姐!」
霧蒙蒙的林間小道是惟一的逃生之路,循著錯綜復雜的蔥籠林徑,江堇忙著閃開雜長的利枝銳葉,快步在草木叢中奔走,並不時回望後方,深怕兩名僕役追上來。
「小姐你在哪里?小姐——」
「你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面很危險的,就快出來吧——」
「佛門之地很清靜,是很不錯的地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