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桐頹然推開棉被坐起,拖著一把懶骨頭溜下床。
她站在梳洗架前,從銅鏡中看見自己眼袋下泛著的兩坨黑影。被南募「精神折騰」一整夜,她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
「唉……」她動手洗臉。
「夫人讓我問你,何時與善褚大人、南募大人變得如此熱絡?怎從沒听你提過他們?」
老嬤嬤受命打探消息,一會兒出發去寺廟的路上,她得向宋夫人一一報告。
「什麼熱絡?他們都是來抓我的小辮子,以便將我千刀萬剮的。」
「喔,原來三人已經進展到打情罵俏的階段了。」
老嬤嬤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一遍一遍梳順玉桐秀麗的烏絲,準備待會兒梳一字頭。格格特別適合這發型,讓她顯得秀美而端莊。
玉桐挫敗地道︰「我說的是真的!」
虧她可以與打情罵俏聯想在一起,而且還是三人行,當他們是「川」不成?
老嬤嬤道︰「哎呀,那就是難分難舍了!我懂,栽懂。」
「你才不懂!」玉桐極力澄清。「你根本……根本不知道他們……他們有多煩!」
善褚確實教人不喜歡,而南募更令人討厭!
說什麼她找他上床,真想揍他一拳,叫他滿地找牙去。
嬤嬤將剩余的發絲收進髻下,用夾子細心夾緊。「今天插芙蓉金簪可以嗎?」
玉桐看了一眼那支半舊不新的簪子。「不,戴這些吧!」
桌前擺了一整組的簪花。這是她珍藏的首飾之一,因為它珍貴,所以只在重大場合或年節時才簪戴。
嬤嬤定晴凝著,逐而了然于心地笑。「好,就戴這些。」
女為悅己者容——她懂,怎麼會不懂呢?格格太小看她了。
玉桐不曉得她在笑什麼。「只要一想到,我就徹夜難眠……等等,板子的地方再幫我加些碎珠花。」
嬤嬤把她自個兒挑中遞上來的紫紅色珠花插在發際,侃侃而談。「其實,你若覺得煩,可以想辦法讓他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接近,吼他們、罵他們、喝斥他們、不給他們好臉色瞧!」
不過就不曉得她出不出得了口?舍不舍得?
「我都做了。」但成效不彰。「配這副耳環吧,細細長長的,讓我看起來比較典雅。」
「這些都不行的話,就想辦法整他們,讓他們知道你不好惹。不識相點,你會讓他們遍體鱗傷。」
女人有時候狠一點,也是挺有魅力的。
「你確定我行嗎?」玉桐興致勃勃地問。「呃……這邊胭脂上紅一點,水粉要有香味的那一種。」
「行,只要學學別府那些格格們不可一世的狠勁,你就辦得到。」
那些格格都是搶手貨,所以她才說女人狠,對男人絕對有—定的吸引力。
玉桐的思緒開始飛揚,幻想自己將如何讓南募遍體鱗傷,沒辦法再貼著她暖昧低語。
他很清楚自己定楮凝望人時的神情有多迷人,魅惑的眼神、輕柔的吐息,再加上偉岸魁梧的身軀,只需靠近一些,他豪浪的氣息就似要將人淹沒。
他就是如此狂傲、自恃瀟灑,才敢對人為所欲為……
玉桐打開衣櫃,挑了今年最流行的棗紅色袍服、繡鞋,讓嬤嬤一樣一樣替自己換上,卻渾然不覺自己拿的全是壓箱寶。
等她著裝完畢,端端正正站在鏡前,才猛然傻眼。
「這……這是……」
鏡子里的人兒紅妝眉黛,珠飾寶釵戴滿頭,一身棗紅寬袖大衫,尤其絢麗爛漫。
她這是干嘛?普通日子,好端端的干嘛打扮成這樣?
「拆掉,全部拆掉!」
「啊?拆掉?我好不容易才弄好……」
「不管,拆——」
玉桐不快地咆哮。莫名其妙,她干嘛為南募精心打扮!
***
結果,她還是頂著這一身艷麗的打扮盛裝出府,等她坐在寶穆面前時,小嘴唇上的胭脂依然紅艷得嚇人。
邊讓婢女捶腿、邊安適地倚躺在床上的寶穆,安然笑問︰「穿得這麼漂亮,準備上哪兒去亮相?」
在這里養尊處優的她,數日不見,益發水靈動人。
玉桐激動的申辯道︰「才不是要上哪兒去亮相,我今天的計劃就是出府來探望你,結果也不曉得哪根神經出錯,等我回過神時,已經穿成這樣了。」
害她的心情惡劣到現在,整家子的人全對她曖昧打量,每個人都以為她、戀、愛、了!
寶穆笑了幾聲。「是嗎?」
「最讓我生氣的,就是我家嬤嬤,怎麼樣都不肯替我把發髻和飾品拆掉,我跟她抗議,她就嚷著說我現在學會了口是心非、學會了折騰人,最後索性掉頭走人,理都不理我!」
所以她才說她家的嬤嬤都快爬到她頭上撒野了。
「那你真的學會了口是心非嗎?」她倒好奇了。
「當然不!我……為人一向坦蕩蕩,沒什麼話需要口是心非,就除了替你瞞天過海劫親的那檔事……」
她拼命為自己洗刷罪嫌,卻只得到越描越黑的嫌疑。寶穆就一臉狐疑地斜睨她。「哦?」她眯眼。
玉桐被問得心虛不已,坐立難安地道︰「本、本來就是!哎、哎呀,不說這事了,談談你三哥吧!」
不願多談,她趕緊把話題轉開。
「我三哥?」
「我已經被他盯上,你得想辦法替我擺月兌他。」
說來說去,都怪他緊迫盯人,才害她跟著心慌意亂。眼前,他的寶貝妹妹就在跟前,總能問出一招半式對付他吧?
「他纏你無非就是想問出我的行蹤,只要你三緘其口,他就拿你沒轍。」
腿讓婢女捶夠了,換個姿勢讓她們揉揉肩。
「說得容易,讓他繼續這樣纏下去,我什麼都招了。」
寶穆漾了一抹閑雲野鶴般的笑。「你辦得到的,我相信你。」
「才怪,你都不曉得他怎麼整我!不是一下子把人拖下馬車,就是悶聲不響出現在人家房里,這世上哪有像他這樣,頂著德高望重的官餃、卻到處行逾越禮教之事的人?」
說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尤其是在吻她之後,那一派囂張的狂妄模樣就更討厭,一想到,她就一肚子火。
寶穆眼楮為之一亮,倏地跳下床,瞪大雙眸。「噢,他對你做了逾越禮教的事?」。
「沒……沒什麼!」玉桐矢口否認。那麼丟臉的事,她哪說得出口。「你只要告訴我你三哥的死穴在哪里,其他的事不用多問!」
她連忙閃躲,從這張椅子轉到了那張椅子,為的就是躲避寶穆巴上來的追問攻勢。
「你越是這樣,就讓人越想知道。快說嘛!快說嘛!」
「沒什麼好說的啦,你別問了!」
「說嘛!說嘛!」
「不行!不行!不行!」
「玉桐!玉桐!玉桐!玉桐!」
「不說就不說!啊——」
玉桐猛搖頭,倏地抱頭尖叫。兄妹都是一個德行!
火紅夕陽落盡,黑色夜幕卷來,孤高的雲隨疾風吹送,不時掩去明月的光華。
馬鞭紛亂地揮打在馬匹身上,喝聲震天,一陣狂沙亂塵之後,是一、二十匹的人馬陣仗,像鬼魅般地在街道上迅速移位。
「駕——駕——」
「別讓他跑了!天才剛黑就敢出來犯案,今晚就要他這只雲燕子付出慘痛代價!你們幾個人往那邊,你們往這邊,其他的人跟著我!」
「知道了!」
部眾齊聲而應,集結奔騰的馬匹立刻分成三隊,竄進街巷緊追不舍,形成三條疾馳的沙浪狂龍。
與這邊急如星火的情況相對的,是剛離開登慈尼庵、氣定神閑在路上小快步跑著的宋府馬車。
玉桐主僕二人根本不知道隔了幾條街的富宅發生竊案,一大群官兵正卯足了勁追捕雲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