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張榮華是在滿手血淋淋的情況下被送到醫院的。
「還好砍得不深,不然恐怕就有殘廢之虞了。」護士小姐把最後一塊透氣膠帶穩穩貼在繃帶包扎的手臂上,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的治安真的愈來愈糟糕了,不當心點,隨時會惹禍上身。好了!」
「謝謝。」張榮華稍稍舉了舉手臂。
「不客氣,今晚暫時住院觀察,沒問題的話明天就能回去了。」護士交代完後,便轉身去照顧其他病患了。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不听勸阻,才害你受傷。」周子琳難辭其咎地說。
張榮華瞥一眼她緊繃的神色,平平地開口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你就知道怎麼處理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我留下來陪你!」
「不用了,又不是什麼大病,我沒事的。」
「不管,我就是要留下來陪你!」她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起來,使得急診室內的人紛紛對他們投來好奇的眼光。
張榮華不得已只好拉著她離開急診室,隱身在走廊的轉角處。
「你把我拉出來干麼?」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累了。」
「你流了那麼多血,體力當然不支。正因如此,所以你需要一個人留在身邊陪你,我要留下來!走吧,護士小姐說你的病房在三樓。」
張榮華又把她拉回來。「拜托,你留下來只會造成反效果。」他的口吻里,夾雜著一絲絲的不耐,他是真的累了,只想好好休息。
「我會造成反效果?」
「你留下來非但不能幫忙,反而讓我不能安心睡覺。」醫院不比居家住所,她在這里可能連坐的地方沒有,看她守在他床邊過夜,叫他如何睡得安穩。「你的心意我明白,但這是醫院,到處有護士醫生照顧病人,你幫不上忙的。回家去吧!」
她就是不能接受他的說法。「我不回去,我——」
她的話因一瞬間,他把胳臂舉起來按在她耳際的牆上而停止。
「別再制造麻煩,OK?」他忽而正色地道。
周子琳的棕黑色瞳子赫然僵凝,她的雙頰先是一涼,接著倏然脹紅,她咬住下唇,快捷地扯下牆面上的白板,冷不防就往他頭上砸。
「嗚啊!」張榮華喊出聲,被她打得眼冒金星。「你在干麼?」
「笨蛋!」吼他一聲,她立刻跌跌撞撞地向樓下沖去。
「子琳!子琳!」
他的身影被她遠遠拋在後頭,繞過摟梯轉角,她氣得就快掉淚,就剩一份驕傲的自尊心讓她死命含住漾在眼眶里的淚水,不讓它滑下來。
他怎麼可以講出那種話?難道他不知道那對她來說有多傷人嗎?
別再制造麻煩!你做的錯事已經夠多了……
「計程車!」
招來一輛計程車,她一頭鑽進去。
計程車立刻以流暢的弧度,順著醫院建于大廳前方的騎樓,繞了一圈再駛出醫院的月復地。
張榮華追出來時,正好與坐在車內的她擦身而過。
他就這樣站在那兒喘息地望著車子離去。錯覺嗎?匆匆一瞥,他竟看見她的側臉,滑過了一道傷心的淚水……
第六章
米米熟睡的眼楮霍地張開,小臉反射性地轉向房門外,視線在那里停駐了一會兒,下一個動作,便是趴在床沿邊溜下床。
客廳的大燈是亮著的,踢著腳,他悶不吭聲來到陽台的高背椅子邊,抬著純稚臉龐看著縮坐在上頭獨自飲泣的母親。
周子琳一陣哀泣,閉目垂頭地要將臉藏進交盤在膝蓋上的臂彎中,這小小的動作,讓她注意到兒子。
米米眼楮眨也不眨一下地看著她,仿佛在說︰媽咪,你在干什麼?
她伸手模模他的頭。「米米,幫媽咪一個忙好嗎?冷箱里有幾瓶啤酒,就是罐子綠綠的那一種,你去替媽咪拿來。」
痹乖點了一個頭,米米轉身離開。
他一到廚房,便踮起腳尖,按下電燈開關。
在那里站了一會兒,等到電燈完全亮起,他才走到冰箱前,重新踮腳以不太靈活的動作打開冰箱門。
不久後,他回來了,周子琳瞥一眼他手里拿的東西,霍地垂下肩膀。
「不是養樂多……」說話的同時,她接過飲料替他把吸管插進瓶子里,再遞回去給他。「是瓶子上印著很多小星星的那一種啊,放在最下面一層,你仔細看就可以看得見,喝完養樂多再去一次好不好?」
他無暇回答,一陣??的吸吮聲後,他將空罐子遞還給她。這時候,她必須復述一遍,他才可能記得。
好不容易,這次隱約听見他吃力的喘息,結果等他費力將東西抱來時,周子琳真差點沒被他打敗,這次搬來的是黃肉大西瓜!
她垂死地仰掛在椅背上,頓了三秒鐘,她突然奮力站起,捏著他的小鼻子,抱怨道︰「就只想到你自己!」
她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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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吹著。
啤酒一口接一口,原本打算借酒消愁,不料酒入愁腸,愁更愁。
心一揪,周子琳又喝了一大口,一股熱淚迅速佔據她的眼眶。
扁著嘴,她惱火地以手背抹去酒漬,打著酒隔,委屈地說︰「別再制造麻煩了……周子琳,你別再制造麻煩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在制造麻煩?」
「要吃?」坐在地上的米米,舉高被他用湯匙挖得稀爛的瓜肉,什麼都不懂地問。
「不吃。」她的雙頰燃燒著羞赧的紅潮,是酒氣、是怨忿,更是自我厭惡。「我從來都不想變成任何人的負擔,因為我知道我可以靠我的力量過得很好!可是為什麼老天偏偏老跟我作對,我想要往西,它就讓我往東,每件事都不能如我的意,最後讓我變成豬頭三!」
她覺得她的肩膀有千斤重,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都那麼認真地去愛了,對教授投下我所有的感情,結果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淚一淌落,她立刻猛力擦去。
「一開始是他自己來接近我的,送花、送戒指、送項鏈,什麼東西都是他送的,我沒怪他始亂終棄,對我隱瞞他結婚的事也就算了,他居然反過來指責我替他惹了大麻煩!去他的爛教授,Shit!」
她氣得握拳打牆,一陣哽咽後,上身趴在陽台的鐵欄桿上。
疲憊不堪地眨眨眼皮,太多過去的記憶片斷在她腦中一閃而過,提醒她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苦。她仰頭又是一口狂飲,很想就這樣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可為什麼除了口中嘗到的啤酒苦味,她還是醉不了?!
「討厭……討厭……」
「子琳!周子琳!」
張榮華清斂的嗓音由遠方傳來,周子琳愣了一下,本能地讓視線穿過三樓的欄桿往下看去,果不其然,他就站在樓下仰頭看著她。
周子琳倏地激憤不已地站上椅子,直接撐在欄桿上將整瓶啤酒往下揮灑,酒灑完,就丟啤酒罐。
「都是你不好,罪魁禍首就是你!」
是他!就是他害她想起那一段悲哀的感情!
樓下的張榮華閃過霏霏而下的酒雨,卻來不及躲過那只酒瓶,叩的一聲,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腦門,這一下,痛得他拼命擠眉弄眼,哀哀叫。
周子琳的唇瓣浮現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冷斥道︰「這是回敬你的!賓吧,混蛋!」
「子琳,你听我說,我要你回來沒有惡意,完全是就事論事。我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你應該了解我的出發點,我……」
「你不需要在那里講好听話,我不听!我不听!」
他愈要解釋,她愈火大,眼中閃過一陣怒火攻心的憤火,她開罐又是一陣不要命似的狂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