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今年六十五歲,上星期突然病倒。在醫院時他語出驚人地表示他對周小姐一直念念不忘,希望能見周小姐一面,因為……」
「因為什麼?」秀姿瞪大眼楮著急地問。
「因為……因為他愛她!」他豁出去了,話一說完當場臉紅得不像話。
「什麼?!」
「什麼?!」
這次兩個人一起尖叫,秀姿傻眼,一臉驚訝地盯著周子琳,說不出半句話;周子琳則是激動得幾乎忘了呼吸,仰頭眼楮眨也不眨地和她對望。
「六十五歲耶,你太敢了吧……啊,好痛!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父親是何時遇上子琳的?依我對子琳的認識,這似乎有點……離譜。」藏在櫃台下的雪手登時不斷搓揉猛被掐了一下的大腿。嗚,好痛哦……
「五年前,我父親因工作的關系,曾回到台灣待上一段時間,我猜他們是在那時認識的。」他也不是很清楚真實情況。
「哦。那他有沒有提過事情的經過?」她睜大杏仁眼問,非常好奇子琳能和六十五歲的老先生,譜出什麼樣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
張榮華被問倒了,他真要向一位陌生女性復述那些惡心的話嗎?
秀姿看得出他的遲疑,語調冷冷地說︰「那就再見!」她倒爽快!
「等等。」張榮華情急之下,不得不立即叫住她。「是不是我說了,你就告訴我周小姐在哪里?」
「差不多!」她氣定神閑地回答。
「我父親……咳,說她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張榮華尷尬地清了一下喉嚨,極不自在地抹了抹唇。「很遺憾……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過于短暫,但他還是愛上她了,醒著時的她……睡著時的她……」
張榮華頓時面紅耳赤,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記憶太好,那一大段只有言情小說作者才寫得出來的對話,他居然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
「嗯?」秀姿等著下文呢。
而台面下的周子琳,也緊張得不得了!
「咳!」他再度困難地清清喉嚨。「醒著時的她,如破曉的朝陽,充滿活力,世界對她而言,是探索不完的新奇寶藏;入睡的她,睡容安詳,枕在他懷里,像找到了她的天堂!他們無論是在上或精神上都十分契合——」
「見鬼啦!」周子琳听不下去了,被他逼得跳起來。「我什麼時候跟你爸爸契合過了?講得我好像女王一樣?!我父親、我父親!爸爸就爸爸,你以為你在演連續劇呀?」
假斯文,惡心!
她猝然冒出來的身影,讓張榮華心跳登時漏了一拍,啞然地問︰「你……是周子琳?!」
「正是我本人!」她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
「這麼巧?」他簡直不敢相信。
「就猜你有戀父情結!」秀姿突然喃喃地插上一句。
「咦——」周子琳霎時有如被澆了一桶冷水,倏地將視線移向她悠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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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桌子、抹花瓶、吸地板、收拾房間……等等,這並非周子琳分內的工作,而現在她卻寧願讓自己忙得焦頭爛額,也拒絕站在櫃台前,讓名叫張榮華的臭蒼蠅死纏爛打,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的高跟鞋踏過鋪有鮮紅色地毯的地板,繞過豪華水床,來到床鋪的另一角,扯開潔白的被單,再忿忿然地丟進清潔車里。
丟歪了,半截被單垂拖在地上,張榮華彎腰就要拾起。
「謝謝,用不著你多事。」
周子琳像只刺蝟似的,送出一抹笑的同時,再狠狠一把搶回被單。
張榮華斯文地笑了笑,淡淡地說︰「在見到你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有點年紀的女人,但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年輕。」
「唉,你這人很奇怪耶,我都告訴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也不認識什麼張景,唯一听過類似的名稱,是歷史課本里盛產陶瓷的‘景德鎮’。讓開!」
她將清潔車推出房間,臉色很難看。
張榮華維持他興味的笑容,皮皮地跟著她離開客房。
「不要跟著我。」她的眼楮快冒火了。
「我沒跟著你,只是正好路線一樣。」
他不要臉的回答,令周子琳頓時為之氣結。
她就知道!打從少女時代開始,她就不喜歡這些長得太好看的男人,姑且不談他們是有意無意地維持形象,但他們表現出來的氣質就是太過自信。
橫看豎看,都討厭!
重重咽下一口氣,她咬牙切齒地瞪他,繼而一甩頭,撇頭就走,懶得理他!
張榮華雙手悠然地插進褲袋,斯斯文文地說︰「當你突然跳出來抗議的時候,我發誓有十秒鐘,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根本反應不過來。」
「因為你說了一堆蠢話,我忍不住呀!」
「我父……呃,我爸,」他努力改口。「我爸希望給你一個名分,彌補多年來對你的內疚,我建議我們現在就搭機回美國,你說怎麼樣?」
「他可以當我爺爺了,先生。」
還「現在」就搭機飛往美國?等上一百年都不可能,瘋子!
「在來台灣之前,我早有心理準備你不可能欣然合作。不過不要緊,我遲早會說服你的,請多指教。」
他的笑容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狡猾樣,但卻好看極了。
周子琳冷若冰霜地回視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替你爸感到同情,因為他生出你這樣的笨兒子,有點常識的人也知道台灣多得是同名同姓的人,你竟然固執得像牛一樣,不管別人怎麼說,就是一口咬定我。你這是在浪費時間!」
張榮華聳聳肩,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憑調查的結果走。
周子琳靈機一動,雙手環在胸前,故意刁難他說︰「好啊,如果你那麼希望我當你後母,我不介意你先叫聲‘媽’來听听。叫得好听的話,我考慮。」
話一說完,她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邪惡笑容。
她就不信他叫得出口。
張榮華一手環胸,一手搓著干淨的下巴深思,未了,雙手往兩側一攤——
「媽!」
「沒志氣!」周子琳抓起被單,立刻憎惡地向他臉上砸去。
張榮華迅速地往旁邊閃,那坨被單攻勢便不偏不倚地打中出現在他身後的副理。
氨理以極大的耐性,慢慢拉下蓋住整個頭的被單。
他先氣度軒昂地往張榮華微微一鞠躬,抿出一抹笑招呼,而後不發一語地提住周子琳頸後的衣領,便直截了當地拖走她,全然不顧周子琳嚇得慘白的臉色。
「副理……誤會啊……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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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想什麼?不是激怒客人,就是推著清潔車到處亂竄,讓不知情的人看見,還以為我們飯店管教不嚴。你倒說說看,你到底對這份工作有什麼不滿?還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我洗耳恭听。」
飯店不起眼的一隅,老副理不苟言笑的面孔不時扭擰成一團,嘴里一徑兒嘀咕不休。
刻意壓低的音量讓人听不清楚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光憑站在他跟前閉緊嘴巴、頭垂到快貼住胸口的周子琳的菜色表情,也知道他訓人的內容有多尖犀。
偶爾看見周子琳應他幾句,副理方方緩和下來的面孔,立刻脹得跟地上的紅地毯一樣紅,比手劃腳更加氣罵不停。
收回越過沙發背斜望過去的視線,張榮華輕挑一下眉心,好笑又同情地搖搖頭,重新盯回手中書報。
此時的他,就像身份尊貴的貴賓,被暫時招待在飯店大廳的大型沙發上,那股迷人穩重的風采,恰如午後慵懶的日光,深具閑適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