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什麼大不了嗎?阿扎蘭順著果楨的目光望去,凝視那條在空中被風吹得微微彈動的繩子,一句話也沒說,卻不停在想,萬一,萬一估算錯了怎麼辦?不知是風冷,還是心冷,她開始發抖。
*********果不其然,玉為追回整了他一遍又一遍的俘虜,正騎著他的愛馬快步追蹤地上清晰的腳印,不捉回她誓不罷休。
這女人挺怪的,細瘦的身段,縴雅的氣質,一雙玉雪透徹的翦水雙瞳,動不動就掛著兩行迷惘無助的淚珠,乍看來明明是個毫無主見的弱女子,為何轉瞬間的舉動,又讓他有被耍了的感覺?先是出其不意甩了他一頓巴掌;再來是他瞧見她慌亂無措的模樣,難得他願意抱她安撫她的情緒,然而想不到賞過來竟是五道血淋淋的爪痕;而現在她干脆漠視他的警告,來個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玩火是嗎?他奉陪。
漫天濃雲逐漸掩蓋了月姊兒,夜色越來越暗了。
忽地,濃雲緩緩散開,月光隱現,他看見了阿扎蘭!「阿扎蘭!你給我站著不準動,別再替我找麻煩!」
玉發出一聲吆吼,夾腿一踢,馬匹猛地往前沖,飛快的腳程恍若凌空疾馳,快如閃電。阿扎蘭自始至終站在路中央,直挺挺的迎視他,對于他的出現,她竟未做任何反應,這讓他覺得分外詭異。
猝然,十分微細的一道閃光,讓他意識到情況不對,他頓時明白他所犯下的嚴重錯誤,這是個陷阱!然而為時已晚,盡避他立刻猛拉韁繩,但仍來不及煞住馬,還是沖上那條高度正好在馬腿上的繩索,連人帶馬被絆倒,轟然摔落地面。
玉翻身滾落地,一陣劇烈的疼痛接踵而至,猛地在他胸月復炸開——地上刻意擺上的巨大石塊霎時撞進了他的胸口,他悶哼一聲,瞪大眼,便昏了過去,一動也不動地橫躺在地。
「快!阿扎蘭,趁現在快跑,他昏過去了!」
丙楨從陰暗的樹叢後奔出,邊跑邊向阿扎蘭揮手。
「可是,他……」
「放心,他死不了的!最多在地上睡一晚。走吧,我們快走,趁他不省人事,我們有多遠跑多遠,這里是我的地盤,我們只要躲起來,就算他把整個內蒙翻過來找,也未必找得出我們!」
「果楨少爺,我看不出他還有氣。萬一他並非只是暈過去,而是撞斷了骨嚴重地內傷,我們放著他不管,他勢必喪命!」而且不需要太長的時間。
「我們沒有時間了,難道你想跟他回京城嗎?阿扎蘭,快過來這里,別猶豫了!阿扎蘭!」不安在她體內不斷地擴張,激蕩得她兩腿不停顫抖完全動不了。
她怕!她真的會怕!她可以想見原本溫熱的體溫,一點一滴從他身上褪去,漸漸的,他覺得冷、覺得寒,取而代之寒意沁入他的皮膚、直襲他的心肺,他的手會變得好涼,臉色變得灰白,最後中不覺得痛、不覺得冷,連手指都不動了,因為他已氣絕身亡。
那她呢?她又成了殺人凶手,不……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拋下他不管……」
「阿扎蘭!」
「果楨少爺,若貝子爺和福晉還在等候你消息,你不如先走一步,別讓他們伸長脖子擔心,我只要一確定玉沒事,傷不致命,我馬上就追上你。」
罔顧果楨的勸阻,她冰冷的嘴唇逸出一聲輕喘,急促的腳步聲已然跨過樹林,她幾乎失步地跪子去探視一臉青白的玉。
「阿扎蘭,你快離開他,他隨時會醒!」
「那一跤,他摔得很重……」
「再重也要不了他的命,他是武將出身,小心他使詐!」
她听不進去,伸起微顫的手,遲疑地撫上他的臉。突然間,玉合上的眼簾霍地瞠開,猝不及防抓住她那只胳臂。
阿扎蘭驚異地倒抽一口氣,下一晌整個人已順著他倏抽回去的大掌失去平衡,重重熨上他的胸口落入他懷中。
「玉,你?!」
「果楨少爺,你猜得沒錯,那一跤要不了我的命。」玉緩緩坐起身,一把甩開胸前的辮子,俊美的輪廓隨而映上詭美的月色。
「你這卑鄙的家伙!你根本安然無恙,一根寒毛也沒傷到,竟假裝受傷騙取同情,快放開阿扎蘭,否則我教你好看!」真氣死他,就知道這男人一肚子壞水!「你跟我談卑鄙,恐怕真正卑鄙的人是你吧?」
「你胡言亂語什麼?」
「我若胡言亂語,你對阿扎蘭扯出的什麼‘貝子爺和福晉正在等待她的消息’的可笑謊言又該作何評量?」他神態從容而閑散地反問,即使未直挑果楨的目光,卻依舊感受得到他銳利的氣勢。
「可笑謊言?!什麼可笑的謊言?」阿扎蘭登時愕然。「果楨少爺,你騙了我什麼事情嗎?」該死,她已听出蹊蹺了!「玉,我警告你少亂嚼舌根,什麼可笑的謊言,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問我,你不等于自掘墳墓?」他輕嗤,狂妄的揚起一邊嘴角。「阿扎蘭,指示我連夜帶你走的,不是別人,正是貝子爺賢伉儷。」
阿扎蘭渾身一震,瞠目地僵然撐在他胸前看他,臉色發青。
「住口!你不要再講下去了,不要再講下去了!」
丙楨極力阻止事實曝光,阿扎蘭會受傷的!玉只是笑。「講什麼‘別讓他們伸長脖子擔心’,在我听來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你真以為他們對你仁至義盡,能做的都做到了嗎?做戲。你打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的眼中釘,巴不得你盡快從他們眼前消失。」
巴不得她盡快從他們眼前消失……
不可能,不可能,他在說什麼?為什麼和她認知的有一段距離?她的腦中一片混亂,痛苦、羞辱、慚愧諸多情緒,讓她難堪得幾乎連掙月兌他懷抱的力氣都沒有。
「想不到你所信任的人,表面上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干的又是另一套。」「阿扎蘭,不要听他說!一切都是他捏造……」
「我是不要听他說,我要听你說。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她問。
「當……當然不是真的……阿瑪,他……他……」
從他吞吞吐吐的話語當中,阿扎蘭已經得到答案。
「你回去吧!」垂下的臉蛋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卻清楚意識到她正一塊一塊築起心牆,無法靠近。
「阿扎蘭,你听我解釋,我絕不是故意騙你!阿瑪他們的出發點是為了我的將來著想,只不過他們小題大作用錯方法,你怎麼可能害我……」
「回去……求求你,你快點走吧!」
「阿扎蘭,我……」
「走!我求你走!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謝謝你為我的事百般掛念、謝謝你……這一年來的照顧……」她在玉的懷里開始輕聲啜泣,淹沒在那無盡的淚浪里。
哭泣!除了柔腸寸斷的哭泣外,她找不出其他方法宣泄徒感悲慘的情緒。
是夜,縱使她被玉用繩子綁在她的腰上將她吊在樹上,晃晃蕩蕩,而他自己則舒坦地睡在臨時搭建起的帳篷內,她仍只感到心痛如焚,哭得淚眼婆娑。
阿瑪走了,小娘走了,果楨少爺幫不了她,貝子爺舍下她走了,福晉也棄她而去,天下何其大,卻無她容身之處……
她脆弱地咬緊下唇細碎地哭出自己的悲哀,她好難過,真的好難過,當她腦子心存感恩,用盡所有心思以微薄的力量盡最大的心,努力回報搭救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時,他們心里頭想的卻是如何甩開她這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