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幾分愁思,她抿著小嘴,嗓音甜美地咕噥幾句。
這兩人從在醉顏樓初見的那一刻起,便互看對方不順眼,平日在走廊上擦身而過,都要停下腳步互白對方一眼才甘心,他們上輩子八成是仇人,才會每每見面分外眼紅。干脆她做個好人,哪天給他們一人一把刀來個一了百了算了。
「月小姐啊,可是他那種態度,看了就令人討厭,擺明瞧不起人嘛!」
「月小姐啊,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寶扁扁嘴,咿咿呀呀學她的口吻,順勢把茶點擱在桃木桌上,免得這女人粗手粗腳地將東西打翻。
「木薰啊、大寶啊,我快被人家賣了,你們倆有心情在那里拌嘴,不如來替我想想該如何是好?」雙雙伸長雙腿,坐直腰桿地凝望他們,一臉頹喪。
「哇!有紅包拿嘍──哎呀,好痛!」
「你胡謅什麼鬼話!」木薰怒斥道,用力在大寶頭上劈一下。「月小姐是咱們醉顏樓的花魁,向來賣藝不賣身,你當她是掛頭牌的南班子呀?!開苞好,開你的死人頭啦!」
「你干麼打我,很痛耶!」
「嗯,木薰說得對,我不是南妓。」雙雙心有戚戚焉地點頭,眨眨靈動水燦的大眼楮,突然跳起來宣布。「所以……我想背叛艷姨娘,逃離醉顏樓,去找尋我的幸福!」
決定了!她的人生,她要自己過!
木薰被嚇了一跳。「天啊,月小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月小姐雖然自幼生長在這龍蛇雜處的地方,但她就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永遠純稚樂天,俏皮可愛。她就仿佛是老板娘的開心果,總是繞在她的身旁,艷姨娘長、艷姨娘短的喊叫,為什麼突然……再說,去找尋所謂的幸福,她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哪里是可以收留她的地方?
「喔,知道啊。」雙雙應了句,伸了個懶腰,然後一臉「誠懇」地道︰「我是真的、真的有心報答艷姨娘的養育之恩,可是……可是凡事總有個限度、有該適可而止的時候,不是嗎?多年來,送往迎來的日子已經夠苦澀、夠悲哀了,倘若最還淪落到像貨品一樣被‘待價而沽’,那豈不太可憐了?」
我把你們養了這麼大花了多少心血,當娘的要嫁名滿京城的女兒,收豐富的聘禮有什麼不對?
不管你們要不要,我說了就算,沒得商量!
艷姨娘先前說的話,依稀縈繞在耳,雙雙眨巴眨巴晶亮的大眼楮,不禁難過地搖搖頭。
艷姨娘平常一直告訴她們,始終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地對她們好,結果一提到錢,什麼都不一樣了,真教人傷心!
「月小姐……」木薰的心緒也悵惘了起來。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又何嘗不能體驗那種無奈的感觸。人就是人,人不是東西,不能用錢衡量,偏偏在這樓里的姑娘又是何其的不值,不停被人用錢買來買去,也難怪月小姐想造反!
好!她要支持月小姐。「月小姐我──」
「此話當真?!」大寶轟然一聲打斷木薰,嚇得木薰眼淚還不及掉下就已經先縮回去,還險些失聲尖叫。
「當──真!」雙雙忙不迭地點頭,答得理所當然。「我是有人格、有自尊的現代女性,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所以……她突然紅著臉絞扭著雙手──我要自己找相公。對方一定要是正人君子,那……我才要把自己當成最美的禮物送給他……討厭啦,干麼一定要人家明說嘛……」羞死人了。
她嬌滴滴地一笑。急急搖扇子□風,怎麼天氣突然熱了起來?
大寶湊到她的耳邊,賊頭賊腦地說︰「我就猜你是打這種主意,否則豈能說‘背叛’呢?月小姐,怎麼樣,我夠了解你吧!」好歹他也是她的親信之一。
雙雙笑意盈盈,用力點頭。「嗯,就瞞不過你。」
「不過呢,若只是單單猜透你的心機,那可就不稀奇啦!」
大寶得意地以下顎挑她一眼。「最重要的,我還猜中你一件事,那就是──你根本不曉得如何遠走高飛,你這顆傻腦袋,就像過熟的菜瓜──空空如也!」
「啊!你真聰明,被你猜中了!」她拍手鼓掌。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嘻!」
「欠揍!」木薰听不下去,一拳倏地捶下來。「剛剛月小姐才要咱們替她想辦法,你這分明是在誑騙,得意個什麼勁兒?」
「大寶,听你的口氣,你一定有主意,快說來給我听。」雙雙一句話,令木薰停下拳頭與斥責,一起正色盯著這半大不小的小表頭。
「沒問題,附耳過來。」大寶邪氣地眯起一只眼,伸出食指勾勾她們。
雙雙與木薰對望一望,不加思索地傾耳過去。于是,一切的計劃,全在吱吱喳喳聲中听進兩人的腦中,可兩人越听臉色卻越難看,最後當大寶得意地說出最重要的關鍵時,兩人尖叫一聲,詫異地彈退開來。
「天啊!」木薰嘴巴張得活像水牛大張口。「你少開玩笑了!」
「嗯,萬一失敗怎麼辦?」雙雙馬上附和,有沒有比較溫和的方法?
「喔!這是為你好,如此一來,你不但一勞永逸地離開醉顏樓,而且還是在神不知鬼不曉的情形下逃走。到時候,就算艷姨娘發現你開溜,想逮回你恐怕也毫無頭緒;再者,尚可試探對方可靠不可靠。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呢?」
「可是……」
「你就放膽去試吧,我支持你。」他一派正經地拍拍她的肩。
「可是……會痛耶──」
「一點點嘍。」
「雙雙,接客!白皓,白公子來捧場了──」月坊外,艷娘笑吟吟的嗓音傳來。
「你看,又來了,沒完沒了。月小姐,你真想走,這就是你唯一的機會,孤注一擲,值得的!」大寶加重語氣說道。
「我……好吧!你們等我回來。」
雙雙沒再多想,舉起步伐便迎向她的最後一票客人。
★★★
夜色映滿了天空,醉顏樓溜出來的三個人,正躲在一里外的荒野道路旁交頭耳,商量以何種方式出擊最可能成功。
「月小姐,你千萬記住,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讓你被馬車撞到!所以!等會兒有馬車經過時,你一定要奮不顧身往路中央沖,砰的一下,讓馬車猝不及防,狠狠把你撞開。」
大寶指著地點給她看,說得是口沫橫飛。那絕佳的位置是他實際觀察多輛馬車奔走過後,目測出來最完美的地方,任何人只要往那里一站,肯定被撞得四腳朝天、口吐白沫。
如此,月小姐想逃離醉顏樓便不是空想。因為基于惻隱之心及道德責任感,這名肇禍者,一定會對月小姐負責而將她救走,然後只要月小姐楚楚可憐地告訴他,她原先是來江南投親,可怎料親人全不知去向,眼淚這麼一灑,他就不信誰能拒絕!
當然,對方亦可能馬上逃走,那麼,這種沒良心的人也敬謝不敏了!
「大寶,你確定行得通嗎?」雙雙心揪緊了,萬分恐怖地看著他。「馬蹄無眼,馬車如果沒把我撞開,我可能會被踩成人肉干。」
「放心,馬車再快也有一定的速度,撞不死人的!」他挑著眉答話,得意地以腳尖輕輕打拍子。
「你放心,我不放心,月小姐身子這麼瘦弱,甭說可能被踩成人肉干,我看這一撞,她的骨頭大概也全散了,你的主意,我實在不敢□同。」木薰害怕地說。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