煒雪鉅細靡遺地注視他,冷淡不悅地說︰「你在打什麼主意?我要娶的是名格格,你卻將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女乃給我,我娶她做何用處?」
「我是不清楚你怎麼‘用’她,不過倘若是在下,必定愛憐有加,欣賞她最甜美卻不為人知的一面。」歌玄綻露出迷人笑容,說得極度輕浮。
煒雪的眼底火光一閃。「小心你的嘴。」
「哎哎,瞧我竟給忘了,朋友妻不可戲,失禮、失禮!」
他假意歉疚地鞠躬。
「你少來這一套,我要的人在哪里?」
「貴府第。」歌玄笑容可掬地道。
「我已經說了,她不是我要的人。」他再一次警告。
「木已成舟,由不得你要跟不要。」
煒雪一把揪起他的胸襟,冷如冰霜地道︰「你會壞了我的好事!」劍拔弩張的焰火一觸即發。
「喜事就是喜事,分什麼好事、壞事?」歌玄用扇子推開他的手腕。「喜葳是格格,喜寧也是格格,尊貝勒爺要的就是一個頂著格格頭餃的女子,咱們可沒胡弄你。」
「你!」
煒雪理虧,歌玄說的一點也沒錯,當初他指示迎娶的確實是淳親王府的格格,並未指名道姓迎娶哪位。是他疏忽了這點,沒想到歌玄這家伙,馬上握住這把柄,擺了他一道。
「好個歌玄貝勒,我總算明白在朝?官提防的不是奸臣宦官,而是專耍明槍暗劍的笑面虎──你!」他恍然大悟地一笑,冷震人心。
「好說、好說。」歌玄謙遜有加。
煒雪定定凝住他,陰冷的神情如淵谷下的川流,暗潮洶涌。
拌玄看得出他的忿恨,笑了笑又說︰「其實喜寧是阿瑪所收的義女,雖然沒有皇室血統,但終究是皇室的一員。個性純真,人也長得標致,比起喜葳來,她適合你多了。」他悠然斜睨他,再緩緩地說下去。「何況,明知道嫁給你是玩命,眾人兄長,豈能真讓她出嫁?」
「所以扔一個孤兒給我?」
甭兒?歌玄一听不禁嘆息地搖頭。「寧兒就是寧兒,不懂撒謊、不懂掩飾,一夜之間就讓人給模清底細,這戲還有下文嗎?喂,煒雪,看在我面子上別對她太壞,女孩子終究是女孩子,受不了太大的打擊。」
「怎麼,一個連‘死’都必須仰仗人施舍的下人,也值得二貝勒為她掬一把同情淚?」
「咳!」歌玄按住心髒,差點沒停掉。
他這個義妹到底露了多少餡?這種擺明了欺壓她的話都拿出來講,現在暫時看不出後遺癥,但日久生情,有朝一日□
煒雪真對她動了情,他豈不遭殃完蛋?
他跟煒雪兩人個性不合,存有嫌隙已久。
不動情嘛,最多欺凌出嫁者,動了情,情況就不同。
「歌玄,這件事我會記在你頭上,事情一出岔子,你休想全身而退。」
「噢,真嚇人。」歌玄滿不在手地展開扇形,玩賞上頭的山水畫。「不過,容我提醒你,干傷天害理事情的人是你,出了岔子,難全身而退的是閣下呀!」
「走著瞧。」煒雪撂下話,轉身就要走。
「等等。」歌玄適時喊住他,涼涼笑道。「步軍統領嵐旭貝勒要我轉告你,他已經行動了,要你看緊腦袋。」
「放馬過來,我等著。」煒雪沒看他,話一說完,一徑揚長而去。
第四章
華順王府何其大,除了主宅、廂房外,光院子就高達五重。
疊山噴泉,曲水流觴,各座建築之間並以走廊聯接起來,人們可通過走廊遙望廊外的景致,享受深邃的視野與寧靜舒適的氣氛。
寧兒兩手握拳擱在胸前、伸長脖子,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俯瞰腳下結冰的池水。如她所想的,那面結冰的湖面,立刻反射出一張扭曲的影子來。
「嬤嬤、嬤嬤,你快來看啊,這種跨越水面上的長廊好奇特,以前從來沒見過。敢在水面上建路,太偉大了!
年約六十歲的老嬤嬤一板一眼地說︰「格格,這種長廊叫做水廊,在京城的富貴人家處處可見,是造園的形式之一。」
「听都沒听過。格格說我是井底之蛙,半點不假,現在才從淳親王府搬到華順王府,立刻顯出自己的膚淺。」
她將手肘撐在欄桿上輕輕嘆息,有感而發。
老嬤嬤听出她語氣中的挫敗和失落感,開導道︰「知識是一點一滴往上累積,不懂可以學,格格不該妄自菲薄。」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兒。」她推翻。「你猜煒雪怎麼形容我?他說下人就是下人,穿上龍袍也變不了皇帝。你也別叫我格格了,只會令我更汗?。」
十八年來,人們譏笑的嘴臉她看太多,逆來順受慣了,可昨晚她竟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全盤崩潰,像個不乖的小孩,哭得死去活來,然後累得睡著,她是怎麼了?何時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老嬤嬤下巴緊縮,正色地道︰「下人穿上龍袍當然變不了皇帝,早砍頭了。你听老嬤嬤說,格格就是格格,金枝玉葉,懂了嗎?」
寧兒漾開一抹笑,好生無奈地接道︰「只怕外表看起來是金枝王葉,實地里全是稻草。」
「格格!」老嬤嬤聲色俱厲地叫著。「不許你用稻草形容自己。」
「真的。」寧兒嚷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都看開了,你也別騙自己了,演給誰看呢?煒雪可精明呢,今早他不見了,可能已經去磨刀準備殺了我這個小騙子。」
所以,她下了一個決定,一個不悔的決定!
「殺?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對了嬤嬤,現在快春天了,這結凍的湖面下,大概都是流動的水,跳下去應該可以溺斃吧?」寧兒一本正經地問著,忙著把裙擺撩起,方便等一下一鼓作氣的往下跳。
「溺斃?格格,你在說什麼?你這……這是在做什麼?快把裙子放好,太高了,里面的綢褲都跑出來了,不雅觀、不雅觀!」
老嬤嬤嚇飛了魂,彎著老腰,急忙要拉好她的裙子。
「嬤嬤、嬤嬤!這件事太復雜,說了會嚇壞你老人家,無知是一種幸福,我就不說了。」寧兒跟她形成拉鋸戰,細心地講給她懂。「但在煒雪回來之前,我一定要先了斷自己,煒雪見我很有悔意,就不會為難你。或者,你等我跳下去後,立刻逃回淳親王府,他們不會發現的。你千萬不能阻止我,否則你會很慘的。」
與其牽累一堆人,不如她先行了結,計劃將如最初的打算進行,她犧牲,換來淳親王府永久的安寧。
「什麼悔意、什麼為難?老嬤嬤一句也听不懂。來人呀,快來人呀!榜格要尋短見,快來人呀!」
她老母雞似的聲音,啼得人人皆知,很快引來一大群僕役趕上來,要拉住這個找死的小榜格。
「不能跳啊,有話好說啊,快下來……」
「湖水冰,你會受傷的!」
「格格!別跳呀……」
人聲諠嘩,聲勢浩大,沖上來要阻止她的人,多得由四面八方涌過來。一個剛娶進門的格格莫名其妙地跳湖自盡,他們這些人全完了,怠忽職守不說,光一項見死不救的罪名扣下來,全部進棺木陪葬。
「格格,你快下來啊,求求你,不要嚇老奴了,老奴禁不起嚇的!」老嬤嬤抓著她不放。
「嬤嬤,你不明白,只有給煒雪一具尸首,才能讓事件圓滿落幕,就算不能圓滿落幕,至少有一定的效力,所以……」
「快點,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