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的背影,我輕聲低語︰「拜托你了,阿晉。」
第四十五章冒險
替我把原子筆和紙帶來的不是鏞晉,而是花美男。
距離鏞晉上次出現,已經超過三十天,這些日子里,我什麼都不想,安心吃睡,很努力把那些失蹤的肉肉給補回來。
他進屋,凝望我的溫潤目光里篩入淡淡哀憐。
可不是嘛!連我都要同情起自己,沒事攪亂一池春水,連自己的命也攪了進去,真不劃算。
奉勸諸君,在作任何選擇的時候都要善用理智,千萬別讓第六感控制,作出難以挽回的決定。
然而,話是這樣說了,我的理智仍然受控制,你再問我十回、二十回,我想我還是會把指頭落在阿朔身上,大大方方向所有人承認──他就是我此生要的男人。
「對不起。」他說,溫和的聲音里有一絲懊悔。
知道他在為什麼抱歉,笑笑,我抬高下巴,故意問得很驕傲︰「同意了吧?」
「同意什麼?」他愕然。
「同意雖然我會偶爾使壞,究竟心還是干淨澄澈的;同意我不會為難穆可楠、不為難阿朔,不是不肯站在其他角度替阿朔著想。」
「說得好像自己很無辜。」他順順我的頭發,把額間的發絲撈到耳後,靜視著我的五官。
「本來就無辜啊!不無辜的人還留在太子府邸,安安穩穩地當她的太子妃呢!」我酸了太子妃兩句。
「我舉相手同意了,同意你這種不會耍心機的女人,不適合在三妻四妾里同人競爭。」
「嗯,我是有點小聰明啦!但是爭男人,除了小聰明更需要一點小奸詐、小惡毒、壞心眼。可這些東西,我娘忘記生給我了。」
「我很後悔。」
他把我拉到桌子邊,就見一束新摘的薔薇躺在桌上。
我認得它們,那是懷恩宮里種的,那時阿朔相腳不良于行,而薔薇,是他送我的第一束花。
捧起薔薇,湊到鼻尖,又到薔薇盛開的季節?
「不問我後悔什麼?」花美男扯扯我的袖子,讓我把花放下。
「我干嘛問自己已經知道的事?」
他饒有興致地望住我。「你知道我的後悔?」
「你後悔在阿朔迎親那日,沒把我遠遠帶離京城;後悔勸我作繭自縛于人生有何益處,懂得破繭化蝶才是聰明,能愛的時候不盡情愛,藏著掖著、畏首畏尾有什麼意思?」
他笑,于是我知道我猜對了。說吧,我就是有小聰明。
「你說對了,那麼盡情愛過之後呢?你後不後悔?」
我歪歪頭,想半天。「九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告訴他,我回不了頭,明知愛情的盡頭是死亡,也沒辦法轉身抽離,所以後悔無益,而我不做無益之事。」
「四弟很幸運。」
「是啊,他還不曉得該好好珍惜。」我故意用鼻音濃濃地哼了一聲。
「你弄錯了,四弟很珍惜,珍惜到……」
「可以為我放棄爭取到的一切?對不起,請轉告阿朔,我不認同他的態度。好不容易千山萬水走到今日,他怎麼能說放棄便放棄?我不在,只是他一個人的遺憾,他不當皇帝,卻是大周千萬百姓的遺憾,身為太子,他無權自私。」
很厲害吧?我竟也講得出這番話,想當初,我是力主「千載勛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口口聲聲勸人不慕榮利的呢!
「母後听見你這番話,肯定要對你大大改觀。」
皇後對我已經改觀了吧?在她眼底,我再不是迷惑君心的狐狸精,而是個肯事事項項站在她兒子立場著想的女人。若非如此,鏞晉不能來,花美男不能來,而我最想最想見到的阿朔……更來不了。
思及此,我低頭沉默。
「好了,別弄得這麼哀怨,你不適合當怨婦。」他笑著,捏捏我的菊花肉。
不痛,但我嘟起咀,把自己裝得更哀怨。「可我擺明了是貨真價實的怨婦啊!」
「再演就不像了,九弟說,你有方法月兌困?是什麼法子?」
我愁眉不展,這些男人怎地這樣看好我?
花美男比鏞晉善于察言觀色,不過一眼,他已經猜出大概。
「你騙九弟?」
點頭,我不想唬弄他。「我沒插翅,皇宮里大得讓我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而你的父皇對我的小命勢在必得……種種情況之下,我黔驢技窮了。」我闖入君權重過一切的世界,再聰明也無法扭轉皇帝的性情。
「你不是沒有九死一生過,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
「那是幸運,哪有人會一路幸運到底?」我扯了扯咀角,扯出一個無奈笑意。
「你就可以。」他莫名其妙地篤定。
「謝謝你看好我。」我也希望能看好自己。
「好了,既然你已經黔驢技窮,那麼換我這只驢子來想辦法,我保證你會沒事的,現在什麼都別想,安心把孩子養好最重要。」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不安心嗎?」我聳聳肩,朝著他笑。
「沒有,那是因為你徹底放棄了,你只想著旁人安心,卻對自己的未來死心。」他一語道破我的心思。
可不放棄又能怎樣?人類之所以辛苦,不就因為懷抱過多的不實希望,汲汲營營、辛勤爭取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夢一場。
端裕王就是一個例子,他死,死于夢想破碎。
「謝謝你替我把東西帶來。」我拿起密封的袋子在掌中細模,模到熟悉的觸感,心底一陣暖。
阿朔考慮得仔細周詳,他把袋子縫死了,讓花美男以為那是夫妻間的小秘密,不能拆,因為原子筆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
「你在轉開話題哦!」
「是你要我安心養胎的,老想著自己什麼時候死,孩子怎麼會養得好?」模模肚皮,我告訴自己,至少得生下一個三千五百克的胖小子。
「你就兩片咀皮厲害。」
「你嫌我厲害錯了位置嗎?」我假作嬌嗔樣。
但看來我很不適合當小女人,因為花美男全身抖了一下,很不給面子的一大下。
「你啊,心機有這麼厲害就好了。」
說著說著,又是一陣說不了話的沉默,他看我,我看他,都知道接下來的話會傷感,卻是誰也不肯去開這個頭。
風吹過,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灰暗的天空中,北雁南飛,外頭該是衰草萎靡,一派千里清冷秋無涯的蕭瑟景象吧!
「你要好好珍重自己。」很簡單的話卻被他說得很鄭重,害我的鼻子不知不覺間又泛酸。
「有啊,我每餐都吃兩碗飯。」
「我會找到辦法救你活命的。」
「好啊,有三爺想辦法,我這只黔驢就可以告老還鄉。」
「我不是敷衍、不是找幾句話來安慰你,我說話算話。」
「知道,君子一諾千金嘛!三爺不算君子的話,世上就沒有君子了。」
「所以……無論如何,等我。」
我用力點了下頭。我知道,這話是承諾,承諾我會活,而他,將不計一切代價換我活命。
花美男離開後,我拿出紙筆,開始把之前該做卻沒做的事情起了頭。
將白紙縫成冊,我拿起原子筆,一字一句寫下屬于吳嘉儀的愛情──
我叫做吳嘉儀,二十四歲,雌性動物,正在念碩士班。
會想要拿學位並不是因為我能力高超或熱愛學問,而是因為全球正值金融風暴時期,失業率居高不下,工作難找,怕被冠上米蟲別號,只好拿念書當職業,用學生身份來掩飾無能……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序走過冬季、春季。
冬天里,我站在檐下,看著潔白的雪花,一陣密、一陣疏,時而凜冽霸道,時而溫柔如風中柳絮,將大地銀裝素果,將滄桑埋落。我細數著日子,細數著曾經發生過的片片段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