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閃過,我月兌口問︰「為什麼不讓我走正門?」
假設他肯隨便給我一個敷衍理由,我就會進去了,走正門、走後門對我而言沒有太大差別。
偏常瑄不說謊、不敷衍,從他咀里出來的每句話都是堂堂正正──
「先進去吧,待會兒……常瑄向姑娘解釋原因。」他遲疑了一下說。
所以,走後門是一件需要被解釋的事情?
假設當時,我想的是,我的身份未明,走後門理所當然;或者想,為了替我的身份加密,走後門是種安全性考慮就好了。可不知哪根神經突變,一股子堅持來得又急又猛,我推開常瑄,繞著圍牆,硬要找到太子府的正門。
「姑娘要去哪里?」常瑄三兩步追上我。
「去找大門。」
「今天先不要,好嗎?」
今天先不要?因此……今天是個特殊日子?多特殊?為什麼事而特殊?是好事還是壞事?
幾個「特殊」敲上心坎,我顧不得常瑄,從快走變成跑步。
「姑娘。」常瑄施展輕功,一個飛身掠過,擋在我面前,定定站住,不讓我越雷池。「請姑娘不要讓太子殿下為難。」
他的口氣正經得讓我驚惶,表情嚴肅得讓我膽顫,我的神經候地繃緊。
請姑娘不要讓太子殿下為難……這話,好似一鍋沸騰爆灘的油,而我的心在油鍋里滾了一圈,被炸得中空外脆。
我的行為會讓阿朔為難?是不是阿朔出事了,常瑄不教人知道,非要我踩進府里才能揭曉答案?猛地,我聯想起那封說什麼都不能讓我看的信。
「我只是要找到大門,沒想為難誰呀!」我替自己辯解。
「姑娘,不可!」
他越是說不可,我越是要知曉答案,猛然推開他,我加速跑開。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里閃過,是皇帝不滿阿朔的表現,撤了他的太子頭餃?是逃跑的端裕王危害阿朔的性命?是宮廷里風起雲涌,派勢改變,阿朔的處境變得危險?是阿朔已然受害,我回來,只為了見他最後一面……
有邏輯、沒邏輯的東西在我腦子里反復交織,織出密密麻麻的蛛絲,一圈圈纏繞住我的胸口,教我無法呼吸。
終于,大門被我找到,我煞住腳步、舉目四望……似乎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呼,松口氣,我差點兒站不穩,幸而常瑄自後頭扶我一把。
沒有白幡、沒有漫天飛舞的白綢、沒有重重衛兵排排站……相反地,太子府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鞭炮聲、嗩吶聲,交織出一片熱鬧景象,一頂大紅花轎在宮女的簇擁下走近太子府,王公大員們熱熱鬧鬧地圍了半條街。
太好了,是喜事、是人人臉上都掛滿笑容的好事情,可這麼好的事,卻狠狠地震了我的心。
懂了,不是神經突變,而是我的第六感敏銳。
「阿朔娶新娘子啊?」我抬起眉眼,傻傻地問了常瑄一句。
笨,當然是,不然哪會有這些陣仗?
他相眉擰出哀憐,靜靜地望著我,一語不發。
「這就是那封不能教我知曉的信?」
他的回答是一聲嘆息。
我一步一步往下推論,也把自己推入冰封世界,感覺冷極了。此時雖不是冰天雪地的冬天,身上寒毒也已解,我還是覺得冷,彷佛五髒六腑全凍成堅硬的冰塊,那些冰塊塞在我的胸口里,堵得我哭笑不能。
「所以你刻意拖延行程,不願意我太早回京?」
誰知道,我為了宇文謹特意提前行程。但……也許提早還是好的,至少不會撞上今日,偏遇上酲縣的事,又拖延數日,加加減滅,我回來這天,竟剛好踫上阿朔大喜之目。
「太子殿下凱旋歸來,皇上賜婚,側王妃是施尚書家的千金施虞婷。殿下不願意姑娘撞上這個場面,然靖睿王爺相信姑娘能理解、接受,能明白什麼才是姑娘真心追求。」
是啊,前因後果串起……可,花美男憑什麼相信我能理解、接受,並明白什麼是我的真心追求?
是我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讓他確定了我的心意不更變,明白對于愛情我不會再有其他選擇?所以他贊成了我,所以他要我別作繭自縛、盡情去愛,別藏著撒著、畏首畏尾……
敝誰呢?我不也同意嗎?
「姑娘,別怨殿下,殿下有難處。」常瑄道。
點頭,我理解。這叫做獎勵,皇帝正在替阿朔布署勢力,他需要許多大臣的忠心,需要一個小東宮發展他的實力,終有一天,當他羽翼豐盈,便可展翅高飛,順理成章成為一國明君。
前朝後廷,本就是不能分割的兩部分,坐上龍椅,皇帝就不能隨心所欲、不能當自己。
愛情在龍椅面前,可笑卑微。
都是我傻得太嚴重,以為一個穆可楠、一個李鳳書就夠看,卻忘記,一旦君臨天下,十個、百個李鳳書、穆可楠將接腫而至。可不是蠢嗎?我還在算一人給她們一個兒子,不到幾年,剩下的阿朔就全歸我所有。
呵呵,人算敵不過天算,終究,他不歸屬于我。
我呆呆地看著震天價響的鞭炮,看著煙塵模糊了我的視線,看著那頂刺目的鮮紅花轎抬進門,胖胖的喜娘笑盈盈地對著大伙兒拱手。都說是樁好姻緣,哪知這樣好的事,讓我作了繭。
抱賀的人們陸續進門,好奇的圍觀百姓在旁低聲私語,那一地的繁華塵煙,像我炸過的愛情,碎得尋不著痕跡。
「姑娘……」
「明白,我們不應該從這里進去。」我終于認同了常瑄,這里有這里的主角,而我……不屬于主角群。
低頭,我緩緩順著牆籬走回後門,太子府那樣大,說不定……我走來走去,再找不到後門,那麼我就不必為難是否要踏入這灘渾水。
糟透了,阿朔的面沒見到,我已經開始適應不良。
我能現在回頭去找宇文謹,告訴他,我選方案B,跟他回南國,他給我自由、我給他快樂?或者死搜著花美男的衣袖,告訴他,我已經在繭里窒息,再無力成蝶、與阿朔相飛。
一步當成三步走,我以為會失蹤的後門,卻穩穩當當地矗立在那邊。
幽幽抬眸望去,進去?不進去?心在拉鋸,我只得呆呆站著,等兩方人馬論出個是非黑白、子丑寅卯,才能作出決定。
「常瑄,那個施家千金是個怎樣的人?」
蠢,到現在還在探听施虞婷的實力?不管她是五十分或一百分,她終究進了太子府大門,成為阿朔的枕邊人。
「听說,頗負才氣。」
「那麼肯定配得上阿朔的。允文允武的穆可楠、知書達禮的李鳳書、頗負才氣的施虞婷……他身邊有這麼多美好的女子,我何必加入,這樣不是會搞得很擁擠?」
我轉頭間常瑄,盼他給我一句「對」,我就馬上抽腿走人。
可,他壞、他不給,就只定定回望我,沒說半句話。我認定他在諷刺我,諷刺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姑娘,進去吧。」常瑄低語。
我勉強自己拉起笑臉,仰頭對上他。「我現在想去那個揚子湖了,你可不可以找熟識的人為我帶路?」
我看不見自己的笑臉有多別扭,然話出口,兩行清淚下滑,我嘗到咸咸的味道,才曉得自己言不由衷。
常瑄的眉毛好丑,皺出兩道擰扭的毛毛蟲,他凝視著我,無言安慰。
「不能去嗎?也是,阿朔會怪你的,都來到這里了,怎麼可以不進去?」
我朝自己點點頭,想說服自己,然後很努力地想抬起右腳,但指令下過一道又一道,相腳仍好好地釘在原地上,它們一動不動,向我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