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算不去想穆可楠,光是從宇文謹身邊走到阿朔面前,都已經困難重重了。辜負宇文謹很難,欺騙大周皇帝更難,九死一生已不足以形容我目前處境。
我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真能憑恃愛情,無悔而堅定?
在阿煜的妙手下,不到一個月時間,我的病好了九成。
我不是太安分的女人(以古人標準而言),所以一旦能下床,作怪的細胞又在體內蠢蠢欲動。
在二零一零年,我有滿櫃子小說、有pps、有網絡,還有走幾步就可以踫上的咖啡廳和百貨公司,再不濟也有7-Eleven,也許會寂寞,但無聊絕不會是生活的必備。
但是在這里,不管是吃飯、睡覺,或到花園繞兩繞,身邊都會有一群人走來走去,你想要寂寞?對不起,這是奢侈品,不提供免費索取,但無聊……是的,非常非常多的無聊,有時,直逼得人要發瘋。
天天找人說話?我又不是名咀,能隨時隨地編出攻擊人的好話題。去磨一磨我的琴棋書畫?算了,我還不想逼王羲之去跳樓自殺。
那麼能做什麼呢?
最後,在我的要求下,常瑄替我糊了幾張厚紙,再幫我把厚紙裁成紙杯,然後我做了組簡易電話,讓常瑄待在屋里,而我拉著長長的紅線跑到屋外,用貝爾的精神,創造舉世第一個人力電話。
「喂喂喂,我是吳嘉儀,請問常瑄在不在?」
我講得很興奮,但屋里的常瑄只簡單應了句︰「是我。」
當然是你,不然還是鬼咧?跟一個沉默男人玩游戲很無聊,跟個沒有科學精神的沉默男人玩,更是無聊的曾祖母。可我弄了半天的游戲,怎麼可以讓它無聊?于是,我開始找話題。
「常瑄,你有沒有注意,道台大人的三女兒很喜歡你?」
沉默中……
好吧,他不喜歡這種話題,再換一個。
「常瑄,我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要不要找一天出去走走?」
沉默中……
好吧,他領命要保護我,不能讓我隨便亂逛,再換一個話題。
「常瑄,你有沒有收到阿朔的信?」
「常瑄有收到太子殿下的信。」
炳,他終于閉口。原來要他說話,話題里非得有阿朔不行。咦?他和阿朔會不會有斷袖之癖?想象一個娘娘腔的常瑄,我忍不住炳哈大笑,而電話那頭,持續沉默中。
他肯定在猜,我有沒有被余毒傷了腦袋。
阿朔回到京里後,每隔幾日便給我寫信,而大多數時候,他還沒有收到回信,就又給我寫新信,所以信的內容常常是他在重復發問,而我重復回答。
確定的是,他的信里絕對不會有什麼浪漫詞句,他只會說「餐食進得好嗎」、「睡幾個時辰」、「沒事可做的話,多寫寫信,我喜歡看」,再不就說些朝廷里發生的事,順便問問我的看法意見。這種信如果叫做情書的話,那麼天底下女人未免太委屈。
為了彌補他的不夠浪漫,我會在信里寫下我記得起來的詩句或歌詞。
上一封,我在信中截錄了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
突然好想你
你會在哪里
餅得快樂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
突然鋒利的回憶
突然模糊的眼楮
我們像一首最美麗的歌曲
變成兩部悲傷的電影
為什麼你帶我走過最難忘的旅行
然後留下最痛的紀念品
我告訴他,什麼時候我們再去旅行,我可以不買紀念品,但他要給我唱最美麗的歌曲。我告訴他,突然好想他,想得連最愛的綠豆湯都喝不下,突然好想他,想得圓圓的月亮里,出現他的臉。
然後意外地,我在收到的回信里,讀到他的甜言蜜語。
他說,他想念我不是突然發生的事情,而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的持續;他說,如果以前的紀念品會疼痛我的心,就把它們統統丟掉,從現在起,他給我制造新記憶;他說,我唱的就是最美麗的歌曲,即使它們來自我殘破不堪的聲音。
看到這里,我大笑,但當我看見連同信一起寄過來的書冊後,我的笑成了深深的、深深的動容。
書冊左下角,每頁都畫了一個章幼沂,我快速翻過,一頁一頁接一頁的章幼沂變成一部小小的電影,電影里,章幼沂不停笑著,笑得前俯後仰、笑得不可遏抑。
在他眼中,我是一個愛笑的女生嗎?不知道,但這本畫冊的確讓我笑得很快樂,而且,他的丹青顯然比名滿京城的章幼沂要好得多。
于是心平氣和了,于是我清楚明白,他的人雖然隨穆可楠離開,心卻仍然留在這里。這不就是我要的嗎?不要他的金銀、名利、地位,我要的是他的心意,他愛我,在心底,就足夠。
上上上封信,阿朔告訴我,宮里收到消息,南國國君宇文謹要到京里拜會大周天子,所以他此番到中原,可能另有要務。他囑咐我,千萬不可以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想了老半天,考慮要不要把身份已經曝光的事情講給阿朔听,但想了又想,阿朔在那麼遠的地方根本幫不上忙,萬一他心急,不理朝政、跑到這里接我,更不好。
與其如此,不如自己想辦法說服宇文謹,讓他把我當成吳嘉儀、當成好朋友,畢竟,我送了個比自己美上十倍的橘兒給他,身為男人,他該感激我。
所以回信里我沒提這件事,但仍然滿滿地寫了三大張紙,里面全是我從網絡上看來的冷笑話,有的有點黃,不過……再黃的事我們都做過了,說點黃色的來听听,無傷大雅。
我習慣用他給的玉佩在信封上蓋蠟印,雖然玉佩讓我摔出裂縫,而且用這樣好的東西來烙記很可惜,但我不介意,我要他一遍遍記得他最好的東西,收在我這里。
沒錯,即使玉佩已經出現裂縫,它仍是我最好的東西。就像我的愛情不是他的唯一,卻仍然是他最美好的事情。
上上封信,阿朔告訴我,靖睿王已經處里好邊關的事,朝廷派出去接替他的官員也已經上路,若沒有什麼大意外的話,他近日就會回京。途中,他會繞到這里來看我,若是到時候,我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和他一起上路,途中多個人照應,他也放心。
其實,有常瑄和阿朔留下來的軍隊,哪里需要花美男來照應?即便不說破,我也明白,阿朔防的是哪個人,可他不知已東窗事發,花美男來不來都無所謂。
然後上封信他告訴我,穆可楠有孕了,往後他們再不必行夫妻之事。
我明白,他那樣大張旗鼓地告訴我,是要我安心,但說不出的滋味攪在一起,攪出我想掉淚的莫名惆悵。
我不知道是該因為阿朔從今而後將專屬我一人而感到安慰,還是妒嫉穆可楠身子里有阿朔的骨血……我想試著樂觀、試著微笑,可,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心中低言──
吳嘉儀,你未免太天真,就算穆可楠有孕,他也不會是你一個人的阿朔。別忘記,除了穆可楠之外,還有個李鳳書,基于公平原則,她也得有個孩子。再說,穆可楠要的是一個可以依靠終生的兒子,萬一她從老大生到老八,每胎都生女兒,阿朔永遠不會是哪個女人的……
分享,是在阿朔身邊的女人都該學會的課題,李鳳書學了、穆可楠學了,獨獨我,非但不肯主動學習,還在扳手指計算著,誰誰誰生完小孩,我就可以成為唯一,很好笑吧?
不管我想要用任何方式否認,阿朔、穆可楠、李鳳書都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而我,仍然是在門外張望徘徊的路人,即便他的心為我保留了一片無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