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這麼逗?」果然是書生,免不了一身酸儒氣。
「可不。啊,姑娘,王府到了,就是這里。等等……」James低頭在腰袋里面找腰牌,他要陪我進王府找阿朔。
這時,花美男迎了過來。
兩三天不見他,他們都忙翻了吧?只有我這個閑人才會無事可做,成日扳著手指頭算時間,還埋怨等待難。
「你來了。」花美男的笑像春風,不管什麼時候遇上,都讓人舒朗。
「嗯,我來找阿朔。」
他看James一眼,說︰「四弟在忙,我先帶你四處逛逛,保證你大開眼界。」
「好啊。」回頭,我說了句︰「James,thanks.Good-bye」就隨花美男離開。
走過幾步,他問︰「你會說番文?」
我沒好氣,瞪他一眼。高傲的漢人,與我不同就稱番,番人、番文、番邦……難怪會引來八國聯軍,真是要不得的老大心態。
「那不叫番文,是英文,人家很有禮儀文化的,問好就說Howareyou?被問的人不但要謝謝人家,還要說我很好。Iamfine.Thankyou。他們講究紳士淑女,對每個人都客客氣氣,他們的物理、化學和科學,更是漢人遠遠不及。」
講難听一點,再過幾年,人家英國變成海上強國,號稱日不落帝國,全世界到處都有他們的殖民地,真不曉得這些人憑什麼歧視人家?
「我不過說一句,就惹來那麼多批評。」他敲敲我的頭,笑說。
「不是批評,是公道話。」
來不及同他多說幾句,才拐進王府大門十數步,我就讓眼前的景色嚇唬到了。
不會吧,這里不是大遼嗎?嚴格說來,遼國的文化經濟都不是太好,怎能富有到蓋上一座阿房宮?
「想象不到,對不?」花美男看出我的驚訝,輕笑道。
「這個王府是誰的家?貴族?王爺?」端裕王都沒有他們闊綽,好歹人家也是皇帝的大兒子。
眼光再也轉移不開,此處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蜂房水渦,層層聳立,數不清有幾百幾千個院落。
「听說是大遼國王的行宮。」
不過是行宮,就蓋得這般富麗堂皇,那大遼的王宮是怎生模樣?我幾乎可以想象出妃嬪媵嬙、朝歌夜弦、歌台暖響、春光融融的景象。
「阿朔提過,遼國賦稅很重,百姓叫苦連天,國君竟拿百姓的稅金來蓋這樣的府邸。」
我實在不解,這些錢可以救活多少災民、建立多少學苑,可以造橋鋪路以便民,可以建倉立庫,以應不時之需。怎麼是拿來蓋樓?即使再金碧輝煌,千百年後,不也是廢墟幢幢。
「可不,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獨夫之心,日益驕固。」花美男嘆氣搖頭。
在上位者,總是無法體民之苦、听民心聲,他們善于兵事,善于奪權立威,卻不擅長治國、不擅長為民造福。偏那些心慈良善,願苦民之苦、勞民之勞的人不夠狠殘,建立不了家國大業。
這個社會啊,總難十全。
「大遼敗,非敗于大周,而是敗在自己手里。」我也跟著嘆氣。
「是,他們有那麼好的騎兵與弓箭手,十二萬大軍卻敗在大周的五萬軍隊手里,為王者該引以為鑒。」
可,引以為鑒又如何?成為一代名君又如何?知否,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白流!
悠悠歷史,成王敗寇,就算明君也不過短短數十載,勝何歡,敗何憂,都是野心作祟。我雖同意,聖帝明君出,百姓有福,但對于明君自己呢?再大的輝煌,不過是一場夢。
但我懂,這些話對他、對阿朔,對這個時代的有志男兒都說不通。
「走吧,再帶你去一處所在。」
「哪里?」
「跟我走就是。」他拉起我,快步往里走。
不知經過多少亭台樓閣、臥波長橋,方至一座屋宇前面。
樓前有幾名衛兵守著,還有兩隊士兵來回巡視。看見花美男,隊長連忙過來拱手相拜。
他揮揮手,讓他們下去,輕推我的後背,在我耳畔低語︰「進去。」
「阿朔在里面嗎?」我回頭問。
「不在。」
「那麼里面有什麼驚喜?」我只是來找阿朔,其他的驚嚇驚喜,我都不在意。
「你進去便知道。」
推開屋門,緩步進入,雖然我不識貨,對古董更沒有半點概念,但是滿屋子的金光閃閃也讓我差點兒睜不開眼。
玉為床、金為鏡,珍珠成簾、水晶做椅,何等奢華,何等富麗堂皇。
哀著梁上瓖著的金絲銀線、栩栩如生的雕刻,那是一幅幅的藝術品啊!我忍不住問︰「三爺,人人搶破頭要當皇帝,是不是為了想過這種鼎鐺玉石、金塊珠礫的日子?」
「別人不知道,但四弟不是。」他對自己的四弟信心滿滿。
「真可惜。」我嘆氣,隨意坐在玉床上,捏捏走得發酸的兩條腿。對我而言,玉床不足惜,人們該珍視的不是這些身外物。
「可惜什麼?」
「如果阿朔是的話,我還可以勸他,金衣玉縷、佩玉鳴鸞,不過轉眼成煙,宮女白首、美人遲暮,早晚枯骨……可惜他不是。」
輕嘆,誰叫我的眼光這麼好,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不上販夫走卒,偏偏就挑了個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人物。
他重復我的話︰「對,可惜他不是。」
觸著妝奩里的釵環、金步搖,心底不曾有過一絲激動,可見那不是我所欲求;食指撥弄珍珠簾幕,听著它們互相撞擊的聲音,並不特別悅耳清脆,我寧可回去敲擊我的水晶杯子。
「都不喜歡嗎?」他淺淺一笑。
我搖頭,實話實說︰「不喜歡。」
「真可惜,四弟想把這些送給你。」
「把它們換成銀子送給傷兵災民吧!他們比我更需要。」我把阿朔送的玉佩從衣服里拿出來,手貼在胸口,微微的涼意在掌間暈開。樂了,金山銀山都比不上我的抱瓜女圭女圭。「我有這個,就夠了。」
他定定看著我的動作,輕笑。
「笑什麼?我很膚淺嗎?」被嘲笑的感覺很糟。
「不,我在笑,四弟畢竟懂你,你說的話,四弟早一步說了。」
是啊,阿朔懂我,從來都懂,我的心思一直在他的算計之中。被人這樣懂著,也許會有被看透的害怕,但被阿朔懂,我有的只是安心。
「知道嗎?他也同你一樣,說了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你不是一般女人,如果是的話,他用這些就能收買你的心。」
可不,我要的是更昂貴的東西──專情。這個東西,男人少有,而帝王,不能有。
幸好我的阿朔有,他牢記著我的話「愛情是,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將就。」
于是,他娶了兩位美女,卻不肯為她們將就。對于這點,我很滿意,有了他的專情,其他的,我別無所求。
「幼沂,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是天生的王者,他們出生就是為了造福黎民百姓,為了捍家衛國。我常想,是不是上天為了補償百姓的悲憐辛勞,才讓這樣的人出現于世間上。」
「也許吧。」我知道他想說服我,阿朔就是這樣的王者。
我百分百同意,所以,我從不對他說「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白流」,也不告訴他「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
即使我認定,當帝君沒什麼了不起。
「所以,你不該為了自己,讓百姓失去這樣的皇帝,對不?」他頎長的身影臨窗而立,那雙能看透世事的清潤眼眸,似乎帶著溫溫的悲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