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眼角流的不是淚水,是……空氣濕度過高結下的冰珠子。
心酸沒道理、嫉妒沒意義,眼前這幕是我和阿朔共同選擇之下產生的產品,至于……後悔嗎?阿朔臉上哪找得到半分後悔,而我,憑什麼後悔?
不後悔的,這個世界缺糧食、缺水、缺能源,什麼都缺,獨獨不缺後悔,既然不缺,我何必無聊到去大量制造?
所以,弄清楚了,我半點都不後悔。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感幾時變得這麼強,居然在滿腦子混亂的情況下,一路走回端裕王府。
「姑娘回來了!」
「姑娘回來了!」
「姑娘回來了!」
才進門,第一個見到我的女子便出聲驚喊,之後,第二個、第三個……好多人圍在我身邊。
「謝謝姑娘救下關州幾萬百姓。」
「姑娘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感激姑娘啊!」
「沒有姑娘,關州城怎麼過得了這關?」
突然間,冒出許多粉絲,讓人幾乎招架不住,我真的很想擠出兩個笑容應付一下粉絲群的,但勉強是件好困難的事……何況又是在我的心髒極度不合作的情況下。
「姑娘累了。」常瑄面容一沉,伸手將她們排開。
看見常瑄,我終于想起來,自己的方向感為什麼突然好轉的原因了。原來方才那個時不時拉住袖口的力量來自于他。
吧嘛跟來?他應該待在他主子身旁。
「是啊、是啊,忙一夜,早該累了,咱們去給姑娘端熱水、做吃食去。」一個女孩揚聲喊過,幾個人一哄而散。
這時,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走到我身邊,看起來很年輕,不超過二十歲。
鵝蛋臉,新月眉,明眸含怯,她薄施粉黛,穿著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發間別著一枝白玉錦鯉長簪。
是端裕王妃吧,小祿子形容過她。小祿子說,端裕王妃是個和善可親的人,她對誰都好,賞賜大方,不把下人當下人看待,人家說龍配龍、鳳搭鳳,端裕王爺就該配上王妃這樣的人物。
如果小祿子的說法是對的,那麼阿朔就該配上穆可楠,因為他們都是英姿颯颯、有勇有謀的菁英級人物。
掩不住嘆息,我彎腰褔身。
「王妃,小女子見禮了。」我艱澀道。
再不肯勉強,在裕王妃跟前,我仍得謹守分寸。
誰說我沒改變?我變了,變得小心謹慎、變得多心多慮,變得了解什麼時候該卑躬屈膝。
「客氣什麼呢?若是沒有姑娘,而援軍未到……我真不知道關州城百姓會變成怎麼樣。」她激動地握住我的手,軟軟的掌心和她的人一樣溫暖。
「不擔心,就算我沒來,王爺吉人天相,踫到再大的困難,也會領著全州百姓安然度過。」
「謝謝,謝謝姑娘……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如果姑娘願意,我們結為姊妹,好嗎?」她的眼楮閃閃發光,淚水泡濕了黑亮的眼珠子。
面對她的盛情,我沒辦法說不,回握她的手,輕點頭。她是好人,端裕王是好人,到目前為止,這是我的認知。
「多謝王妃厚愛。」
「妹子,從今而後,我是姊姊,你是妹妹,別再喊我王妃。」
「是,姊姊。」我很疲憊,卻仍擠出笑容同她說話。
「那我去備下香案,讓我們……」
「吳姑娘很累了。」常瑄朗聲阻止。
她看看常瑄,輕聲笑開。
我不知道常瑄是怎麼介紹我們之間,但他的過度維護,誰都要想歪吧。但我沒力氣解釋,任她去想象,反正不關我的事。
「是呀,瞧我胡涂的,忙了一整夜,誰都要累壞的。妹妹先回房休息,等休息過,咱們再談。」王妃退開兩步。
「謝過姊姊。」
送走王妃,我轉身回屋,沒想到一陣暈眩,差點兒站不牢,幸而常瑄手腳利落,一舉臂便將我扶起。
是真累了吧?我還以為自己有本事和城牆上的士兵再多撐上一夜呢!原來我的體力不如想象中好。
我走著,常瑄亦步亦趨,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嘆息,我停下腳步,偏頭望他。
「常瑄。」
看著他的眉目,發覺他也狼狽了,從南國上路之後到現在,他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吧?又是一個熱愛責任的男人。
「是。」他站定,眼光在我臉上搜尋。
擔心什麼?擔心我難過?想要好意地同我說上幾句──殿下心底有姑娘、殿下是身不由己、殿下收著姑娘的物件日日思念……別了吧,這些陳腔濫調我已經听膩。
「我沒事的,只是乏了。」
我緩緩伸手撫向自己胸口,不痛,一點也不痛,沒有萬箭穿心的痛楚,沒有心碎心裂。
對,即便痛得想撞牆,我也要咬緊牙根說不痛,只要自欺欺人,欺過天地、欺得世界,欺得緊了,就能讓自己的感覺遲鈍。
「常瑄知道。」
「你會去見阿朔嗎?」
「會,等姑娘睡下,常瑄就去見殿下。」
我點頭。「見到他,就跟他說,我很好,毒解了,我在南國的後宮……很受帝王寵愛。」
他沒應我,我旋身背對他。要求一個忠僕對主子說謊,是過分了,但我偏要任性這一回,就算為難他也無所謂。況且,他不也為難我?若非他的固執,我怎會出現在這麼危險的關州?怎麼會在這里,親眼目睹阿朔的幸福?
他欠我一次!
「不能嗎?」我催他應承。
「不能。」他走到我面前,滿臉抱歉。
「為什麼不能?」
「太子很早就知道嫁給南國國君的是橘兒姑娘。」
這麼快就知道?騙我,這時代有手機、有電話,還是電報也被發明出來了?我惡瞪他。
氣喪,我發他什麼脾氣呢,又不是他的錯。「阿朔知道你找到我了嗎?」
「書信……應該未到。」
「好,那你告訴他,你沒找到我,說你收下三爺的密旨趕往關州助他。」
他又皺眉?不能說謊嗎?拜托,說個謊沒事的,道德不是讓人活下來的重點要目。
「如果你不這麼說,我馬上離開,這次我不回南國,我要走得讓你怎麼都找不到,你很清楚,我不吃太醫開的藥了,你再沒本事憑藥單找到我。」
我竟然恐嚇一個比我高上一個頭的男人,要不是太累,我肯定會笑著說自己發瘋。
「姑娘,請不要為難常瑄。」
「我為難你?有沒有說錯?是你在為難我吧。常瑄,你也看見穆將軍跟來了,你期待他知道什麼?你不也在我想奔上前的時候拉住我?不也知道怎麼做對阿朔最好?」
見他垂下眉,我知道自己說服他了。
「太子之位不穩,是你們說的;阿朔需要穆將軍的支持,也是你們說的。如果不願意說謊,好,隨便你吧,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下通牒,惡劣地把問題丟給他。
「如果姑娘願意……」
「願意什麼?」
「回到殿邊。」
他在想什麼?太子爺三妻四妾理所當然,只要我不爭身分、不爭排名,阿朔會更加寵愛我?
笨常瑄,我要是過得了自己這關,怎會選擇遠離皇宮?何況皇帝皇後那里才難過關呢!他們根本不要我待在阿朔身邊。
「你傻了嗎?我是和親公主,人不待在南國後宮已屬抗旨,你還要阿朔和我攪和在一起?假使皇上怪罪阿朔,認為這是阿朔一手主導的,怎麼辦?你比我更清楚,有多少皇子、後妃、大臣睜大眼楮在尋他的錯,你真要他落人口實?」
如果我之前的話沒有成功說服他,這段肯定說服他了。常瑄是個忠僕,事事項項為主子著想的忠僕。
「是常瑄想錯了。」他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