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那可比咱們的皇帝年輕得多。」
「何止年輕,听說能力才干都不在咱們皇帝之下,他尤其喜歡結交江湖人士,練得一身好功夫、好體魄。」
「真的嗎?」橘兒听得明眸含怯,紅唇輕抿,儼然一副動情少女樣。
這時代的女子,總盼望嫁得好夫婿、終身有依。身為大家閨秀的隨身婢女,最後的出路通常有兩條,不是年紀大了,由主子做主替她尋一門好親事,便是姊妹相稱,共侍一夫。
「當然是真的,若非宮里沒有年齡合適的公主,怎輸得到你家主子得到這個便宜差事!」我替她拉拉衣服,扳過她的身子轉兩圈,笑道︰「橘兒這麼美麗,比我更像公主呢!」
「小姐取笑橘兒,橘兒不來了。」她一跺腳,背對我。
「哪是取笑,我講的全是真心話,說不準兒,將來我還得靠橘兒替我拉住夫婿的心思。」我握住她的手,笑望她羞紅的臉頰說道。
「小姐再說,橘兒不依了。」
「好,不說、不說,橘兒別惱,我去喚上康將軍,踩大街去。」
想說服人的心思,要一天一點慢慢滲透,不能大刀闊斧,那是細活兒,不是披荊斬棘的粗工,所以今天到此為止。
兩炷香工夫後,我們來到了大街上。
竇縣不算大,但民生富足,經商人口多于農耕,來往商家多,連帶酒肆茶館、客棧旅店也多了,這里和南國接近,兩邊的人民早早習慣互通有無。
奇怪的是,一路行來,店家都沒開門做生意,反而是家家戶戶都在屋外擺上鮮花素果,以三炷清香祭拜天地。路上行人不多,但不論走到哪兒都是香煙繚繞,燻得我猛掉淚。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百姓在祭拜什麼?」
對于祭祀這回事,除了從電視廣告里知道初一、十五要吃素外,其他的我毫無概念。
橘兒偏頭,半天想不出來,把康將軍叫到身邊問,他也是一頭霧水。
這時,听得身後喧鬧非常,只見幾匹馬風馳電擊直奔而來,路雖寬廣,行人仍恐避之不及。
康將軍一縱一躍,三兩下將我和橘兒護到路旁,而馬背上的官差仍兀自一邊狂喊「閃開」,一邊揮動馬鞭。馬匹所到之處,有人摔倒、有小孩啼哭,一時間秩序大亂。
「做什麼呢?抓犯人也不必這麼急吧。」我搖搖頭,示意康將軍繼續前行。
走過兩條街,遠遠看見剛才那幾匹官馬被拴在路旁,二、三十個百姓團團圍著一戶人家。我一向好熱鬧,便擠進人群,就見衙役們已經將門撞破,沖進了屋里。
「大叔,發生什麼事嗎?」我找了個老伯伯問話。
「不就張秀才嘛,脖子硬,脾氣更硬,說什麼都不肯擺上清香鮮果祭拜王夫人。」他搖頭嘆氣道︰「這年頭,平民百姓怎麼可以同當官的爭!知縣大人怎麼說,咱們哪能不照辦,只求相安無事。」
慢慢地,我把事情大概弄了個清楚。
縣大人王繼廷素日為官已讓人多詬病,據說他判案不管有理無理,只論有銀無銀,所以人人安分守己,就怕踩上律法;他抽商人重稅,但治縣也極嚴,因此縣里治安倒還不錯。
要知道,做生意就怕地痞無賴上門,所以盡避縣里百姓對他多有不平,也總是吞聲忍氣。
王繼廷除了貪財之外,也好,前年強娶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正是秀才張意麟未過門的妻子。張意麟氣不過,一狀告上知府衙門,然官官相護,張秀才哪佔得了便宜,自然是二十棍子給打出衙門。
自此,二人梁子結下。
張意麟倒也不是好事之人,加上家中上有老母、下有稚齡幼妹,經過那次之後,他痛下決心閉門念書,一心想進京赴考、求取寶名,再雪前恥。
再談談王繼廷,據說他的正妻在世之時,性格驕恣,醋勁很大,自己雖無出,卻不願意讓王繼廷納妾,前年王繼廷不顧正妻反對,硬將張意麟的未婚妻迎進門,多方寵愛,活活氣死正妻。
正妻死後,王繼廷不知是心中有愧或是因懼內多年,居然在園子里看見妻子的鬼魂四處游蕩,此外,進門的新婦始終無法懷孕,好不容易偏方用盡,得了喜訊,但不到三個月,竟無緣無故落胎。
愛里的下人開始盛傳大夫人鬼魂作祟,于是王繼廷花大把銀子,聘了個道行高明的道士替他驅鬼。道士明言,只要縣里百姓齊心祭拜,助縣夫人早登極樂,縣大爺的問題自會迎刃而解,于是,才有今日舉縣祭拜的情況發生。
這種勞民之事當然引發百姓不服,但百姓能怎樣,千里迢迢進京告官去?省了,官司能不能打贏不知道,有時間做這些事,倒不如把時間拿來做生意、多掙幾兩銀子,給家人吃好穿好來得實際。
反正,不過是花點時間祭祀,沒啥大不了。
偏這張意麟骨子硬,關起門來相應不理,而王繼廷早瞧他不順眼,正尋不到事兒發作,這下子犯上了,豈有放過之理!?
筆事方听完,張意麟就讓幾個官差從屋里給抓了出來,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後頭,跟著哭哭啼啼的張母和幼妹。
她們著地跪下,哭嚷著︰「官爺饒命啊,實是老婦病了,兒子不懂得張羅祭拜之事,不是刻意忤逆縣太爺啊……」
「有話,跟縣太爺回去。」話才說著,衙役一腳就把病著的老婦給踹在地上。
踫上這等教人義憤填膺之事,我怎麼可能保持沉默!?
「等等,把人給放下來。」
我一出聲,眾人紛紛轉頭,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忒大膽。
周遭看熱鬧的人多,願意惹事的人少,听見我的話,擔心被賴上的百姓紛紛退開。
「是誰在鬼喊?」官差怒斥。
「明明是人,怎是鬼喊呢?」我攜了橘兒往前走,這會兒,公主頭餃好用得很。
百姓和官差看見盛裝打扮的橘兒,兩只眼楮發直,直稱天仙下凡。有這幾句夸獎,橘兒膽子也壯啦,抬頭挺胸,隨著我走到場子中央。
「姑娘,這是縣太爺的家事,可由不得你們管。」一名帶頭官差迎上來,笑容可掬,與方才的暴跳如雷有著天壤之別。
「既是家事,怎能勞動全縣百姓?」一句話堵得對方沒話說,我淺淺一笑,扶起趴在地上的婦人,對在場百姓輕聲道︰「祭祀是國之大節,政治安定須得靠禮節維持,故應慎制祀以為國典。不知今日之典是皇帝或哪位大官頒訂的?」
「這、這是縣太爺的命令,誰都不能違抗。」官差被我的氣勢嚇到,一時有些慌了。
「好大的口氣,不過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光是口頭命令,就誰都不能違抗啦?」我輕嗤,走向橘兒,盈盈一拜。「公主,您說今日之事,咱們該不該管?」
「自是該管。」橘兒悄悄地對我一笑道。這段日子,我們之間培養出不錯的默契。
鮑主!幾聲驚呼,百姓和,衙役都讓這個頭餃給嚇到。
這次和親,皇帝皇後刻意低調,故一路行來,我們不居官驛、不擾百宮,沿路各州縣自然不知道公主和親這件事。
我走到百姓面前,朗聲說道︰「國之典祭,有褅、郊、祖、宗、報五種,而受祭拜者分前哲令德之人、法施于民者、有功烈于民者,另有社稷山川之神、日月星三辰、五行、九州島名山川澤。請問,縣太爺夫人屬于哪一類?」
人群中幾個讀過書的仕子,認同地點了點頭。
「既然縣太爺夫人不在祭祀之類,為何縣大人有權利勞師動眾,令全縣百姓做這種匪夷所思的祭拜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