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見落葉被踩在腳底下的聲音。
花美男嘆氣,續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和老四作對。如果老四的腿一直好不了,母後想扶為太子的人會是你,而不管你或老四當太子,都需要借助彼此的力量相扶持,在這種左右為難的情況下,你說,母後怎麼能容得下幼沂?」
我越听越心驚。原來,在那些小事背後暗藏了多少波濤洶涌。
終于弄通,那個我抽了線頭卻拉不出來的線索,那個我知道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出不對在哪里的部分。唉,那些板子,我挨得太冤枉。
「可是……」鏞晉的口氣里出現一絲心慌。
「可是老四動作比你更快,這點讓母後看清,幼沂絕對不能留下,才會有後來的和親事件。」
「和親?不是讓芮儀公主去了嗎?」
「原本該去吐蕃的人是幼沂,是老四布下暗樁,他讓皇祖母先一步對幼沂產生好感,讓皇祖母在鏞岳中毒那次救下幼沂,還免除她的和親任務。
這下子好了,你今天一鬧,就算皇祖母再喜歡幼沂,也不會讓她留下來。兩權相害取其輕,一個再好、再優秀的章幼沂都頂不了兩個皇子。放心吧,父皇不會把幼沂許給你或老四,你們都失去她了。」
「不,不會的,一定還有辦法可想。」鏞晉慌了。
「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花美男的口氣里帶上威嚇。
「可是我不甘心……」
「你太幸運了,有母後一路護著,不懂得在後宮生態中,不甘心是常事。」花美男透露出些許無奈。
「我去找四哥,我要同他坦誠,我不能沒有幼沂,只要他願意退出,我們一起去見父皇,幼沂就會沒事。」鏞晉仍是一個勁兒地一廂情願。
「如果老四堅持不肯退讓呢?」
「太子給他當、皇帝給他當,我願意為他打仗、助他治理天下,他要什麼我都幫他做,只要把幼沂讓給我。他會答應的。」
好可憐的阿朔,連弟弟都把他想得這樣功利……我被鏞晉弄得哭笑不得,感情怎能拿來分贓?只不過,他的喜歡讓我好感動,也許他老是用錯方法,但永遠是第一個跳出來護我的人。
回過神的時候,花美男站在我面前,笑得滿臉桃花。這張臉不拿來賣錢真的很浪費。
「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彎下腰來,細看我的臉。
「你永遠有先見之明。」我對他輕笑。
「怎麼說?」他揉揉我的頭發,把被子拉好。
他知道我怕冷……不,是全世界都知道,這場病把我變成怪物,分明是不冷的八月天,我卻冷得要在屋里燃上火爐。
「記不記得上回你帶來的禮物?」
「那些十年人參?記得。」他把手伸到棉被下面,握握我冰涼的手指頭,又扯扯棉被,把我包個緊實。「你在夸獎我,知道你會闖大禍,那些人參早晚會派上用場?」
「你知道我在這里?」這才是我指的先見之明,前面的人參不過是引子。
「一進來園子就知道了。」他柔聲回答我。
「那些事,你是存心讓我知道的?」
「你有權利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事,向獵物鳴號角示警是君子作風。」
「說一聲‘我來抓你了’,會讓獵物比較好受嗎?」我苦笑。
他嘆氣,坐到我身邊,攬住我的肩膀。「會很辛苦的,準備好應對了嗎?」
「不管有沒有準備好,還不是一樣要面對?又躲不過。」我靠在他肩上,這個地方有這個朋友,還真是讓人放心。
「不害怕嗎?」
「我說怕,你會不會唾棄我沒有英雄氣概?」
他笑出聲。「不會。」
「那我就告訴你實話,我很怕,怕得心髒震顫、腸胃衰弱,可是再怕,還是非得闖闖看,我不會坐以待斃的。」
「很好,就是這種氣魄。不過……你別擔心,父皇是個明君,他不會草菅人命,況且你還立了大功,救下母後和四弟。」
「明君不會草菅人命,那麼明君會不會強人所難?」我的話里有弦外之音。我是怎麼也不願意成為皇帝的女人。
他深深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問︰「你是可以被勉強的人嗎?」
「不是。」
「那就對了,只要堅持,就是天皇老子也勉強不了任何人。」
他的話讓我松口氣,但願他對生下自己的男人有充分了解。
風從林梢竄過,幾片早衰的枯葉帶出落索,我們各自想著心事,直到他一聲悠悠嘆息傳出。
「幼沂,跟著四弟不好嗎?」
他知道些什麼?是吧,也許阿朔同他談過我們之間的對話,知道我對當四王妃這件事興趣缺缺。「不好。」
「我以為你喜歡他。」
「我以為你偷听過我說話。」我和橘兒在御花園的對話。
「我記得,你說身為平凡女子,苦了身體,自由了心靈,何樂不為?你說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
「對,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自由對你那麼重要?」
「我不愛做籠里的尊貴鳳凰,要做四處飛翔的小雀鳥。」
「即使老鷹在旁邊虎視耽耽,也不害怕?」
「對,即使老鷹在旁邊虎視眈眈,我也要自在翱翔。」
又沉默了,我們互相靠著彼此。朋友就該是這樣的,不需要多余言語,只要在心痛的時候,安靜陪伴就夠了。
「靖睿王。」我先打破沉默。
「干嘛叫得這麼生疏?」
我微笑問︰「你為什麼不愛當皇帝?」
「如果我當皇帝就好了,你可以和鏞朔比翼雙飛,暢游五湖四海,做對人人羨慕的鴛鴦?」他一口氣道破我的私念。
「對啊,要是你肯當皇帝就好了,你是嫡長子呢!不負責任的家伙。」我小小地埋怨了他。
「我的性格不夠堅毅,心思不夠縝密,要坐上這個位子,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容易。」
「會嗎?我以為當老大的人,只要懂得怎麼貪污就可以。」
他大笑。「你在說什麼啊!」
「你真那麼不想當皇帝?」
「對,我絕不會和你的阿朔爭。」他在挖苦我。
「可你心地善良啊,應該稟持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寬大胸懷,接下這份苦差事。」
「也只有你把當皇帝當成苦差事。」他推推我的額頭。
「我要怎麼說服你,你才會改變主意?」
「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你說服不了我的。」
「好吧,不問這個,問別的。你真的不想娶妻生子?」連阿朔都有了正妃側妃了,皇帝怎肯獨漏他?
「想啊,不過那得踫到我真心喜歡的才行。我不接受賜婚。」
「你想娶幾個老婆?」
「一個就夠了,女人很麻煩的。」
「這樣啊!不錯,不錯。我們可不可作個協議?」
「什麼協議?」
「如果十年以後,你找不到真心喜歡的女人,我也嫁不掉,你娶我好不好?」
他偏頭看我,眯了眼,緩緩說︰「是可以啦,不過……」
不過阿朔嗎?原因──兄弟鬩牆?真是的,我這種容貌怎能讓男人為我發動戰爭,我又不是陳圓圓……
「你是男人耶,大方一點,我都跟你求婚了,還有什麼不過的?」我用手肘撞撞他的胸口。
「不過對象是你的話,我只娶一個會不會太虧?」
我橫他一眼,笑了。跟花美男在一起真的很輕松,沒有負擔,只有滿滿的自在,這種朋友應該多交幾個。
「喂。」我又推推他。
「什麼事?」他拉住我的手,不讓我亂動。
「我有沒有辦法把九爺也變成好朋友,像我跟你這樣?」
他沒回答我的話,我抬頭,對上他怪異的眼神。我和他這樣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