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如果他已經把毒茶喝進肚子了呢?如果那毒真是神醫也無力回天的劇毒呢?如果他們下的是鼎鼎有名的鶴頂紅、斷魂草呢?
矮太監慘白的面容和阿朔交迭,阿朔茫然的眼楮望著我,他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卻半句都開不了口……
不!不要,等等我!阿朔,等等我……
驚雷打過,我跑得更快了,不繞遠路、不避開御花園,我一路左彎右拐,經過紫信亭、繞過風月亭,直直奔向阿朔的懷恩宮。
走進懷恩宮,屋外站了兩排太監宮女,但守在屋前的還是常瑄。
他看見我,迎了上來。「章姑娘。」
沒事嗎?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松口氣,我差點兒跌倒,常瑄及時扶住我。
太好了,還沒發生,阿朔還沒有喝下毒茶,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不停喘氣,撥開頰邊的淚水,死命抓住常瑄的衣服,倚著、靠著,太好了,還來得及……
「章姑娘,你怎麼了?」
「阿、阿朔呢?」我上氣不接下氣,小祿子被我遠遠拋開,還沒跟上來。
「王爺在里面。」
轉眼,看著那陣仗……皇後到了、毒茶葉也到了!
推開常瑄,我走到門口,往里探頭,看見小扇子正用托盤端著茶水走進廳里。
那是皇後帶來的茶葉?如果是呢?如果不是呢?天,我該怎麼做?想想、認真想想……
走進去、把茶打翻,如果那是毒藥便救了阿朔一命;如果不是呢?就把我听見看見的事說一遍,阿朔一定會查明真相。
不對,萬一那個死掉的太監陽奉陰違,根本沒在皇後的雪中仙子里下毒,他死了,死無對證,說不定事情東查西查,查了個大逆轉──人變成是我殺的……
就算茶葉有毒,但那若是銀針驗不出來的毒物呢?這年代的科學儀器少得可憐,萬一驗不出來,我的指控就成了誣告,誣告高高在上的皇後下毒,謀害親生兒子……這罪,我死十次都不夠。
眼看小扇子把茶杯輕輕放在阿朔和皇後桌上,咬牙,沒時間讓我思考了。
轉身,我對常瑄說︰「如果我出事,請四爺到玉瓊樓的水池察看,還有,調查一個叫和慎公公的太監,他大有問題。」
我說的都是最好的狀況,誰知道東窗事發後,矮太監的尸體會不會被移走?但顧不得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審慎選擇。
「姑娘要做什麼?」常瑄低喊。
我沒理他,趁隙跑進屋里,夸張地直聲嚷嚷︰「好渴、我好渴……」然後端起阿朔手上的茶水,二話不說,仰頭,喝得半滴不剩。
轉頭,看見皇後的鐵青臉色,我知道自己又死定了。沒辦法,想當英雄,多少得討點皮肉痛,好歹挨板子,我也算有經驗。
不過,想挨板子,前提是,我喝下去的東西沒毒才行。
「幼沂?」阿朔也被我的行為嚇到。
「狗奴才!好大的膽子。」皇後怒斥。
二話不說,先跪先贏,我在阿朔腳邊跪下,額頭貼地。
不知道是剛剛跑得太用力,還是被皇後一吼,膽汁拚命分泌,大量外溢,我覺得月復部兩側隱隱作痛,舌根部很苦。
「皇後饒命,奴婢沒看見皇後娘娘在此。」我惶惶然道。
「沒看見我?意思是說,平日你對四爺都是這樣放肆的。」皇後用力拍桌,可見得被我氣得不輕。
「奴婢知道錯。」痛的感覺越來越重,阿朔的腳在我眼前重迭。
「你哪會知錯!爆里大大小小的皇子都喜歡你,你就恃寵而驕了。」
「奴婢不敢。」我的聲音虛弱。
「母後,幼沂不懂事,您就饒她這回吧。」阿朔替我說項。
我開始流汗,隱隱作痛的部位從月復部兩側慢慢擴散,胃也熱得像快要燒起來。
呵呵,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我苦中作樂地想。
壞消息是,茶的確是雪中仙子,矮太監的確拿銀子辦事;好消息是……我不必擔心挨皇後娘娘的板子,只要擔心方才吞下去的是大辣小辣……不,是大毒還是小毒……
一股腥甜味翻涌上,來不及用手去捂,血就從我嘴里狂噴了出來,滿屋子的驚叫聲立即響起。
很好,這才叫做名副其實的驚天動地。不錯吧,除了蓋達組織,我也有能耐引發九一一大震撼……
眼前發黑,我右手硬是扯住阿朔的衣擺不放。
他連忙蹲下,將我一把緊抱在懷里,音調里難得地透露出焦慮。他破功了,沉穩不見、篤定失蹤,他的形象因為我破壞殆盡。
「你怎麼了?」他的聲音在發抖,抖得和我的手腳一樣凶。
「茶有毒,不要喝……」我撐著最後一分力氣把話說盡。還想再多說兩句的,可是……不行了……黑暗在我眼前鴻圖大展……
隱隱約約間,我听見阿朔大聲喊我的名字,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控過,雖然听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我知道,他好緊張。
隱隱約約間,我被阿朔抱起來,往內屋里走。
走?怎麼可能!?阿朔又不能走……
思緒在這里斷掉,我墜入無窮無盡的昏茫空間。
※※※※※※
我醒來的時候,阿朔就在床邊,他握住我的手不放,好看的眉毛皺在一塊兒,看得人好不舍。
肚子還是很痛,手腳無力,我想伸手踫踫他的臉,都辦不到。
「漂亮嗎?」我輕聲問。
「什麼?」他沒听懂。
「我漂亮嗎?」
「不漂亮。」
「不漂亮還看那麼用力?」我很想睡的,但他眼底的憂心忡忡讓我不放心,強撐精神,就是要和他東拉西扯。「那個……」
「和慎公公?查了,你交代常瑄的事都查了。」他伸手輕觸我的臉頰,近靠的身子傳來他的專屬味道。
真好聞呵,阿朔有著最讓人眷戀的香味。
「查出誰是藏鏡人了嗎?」我知道自己用的字眼不夠古典,不過他還是猜出我要表達的意思。
「很快就會查出來了,你不要替我擔心。」他把我的散發撩開,細細審視我的眉眼。
第一次,我知道男人的心疼是什麼樣的表情。
「查到以後,你一定要痛打他們一百大板,替我出氣。」
我心知肚明,且真讓他查到,絕不會只是痛打一百板那樣簡單。但我能說什麼?殺人嗎?對不起,我生在主張廢除死刑的民主國家,人權深植在腦袋中央,何況慘死水池里的太監,已深深地在我心底烙下傷痕。
我痛恨死亡。
「那麼小心眼?」說話間,他的眉是苦的。
阿朔也會擔心嗎?擔心查到最後,查出自己的手足,到時候怎麼辦?
弒親,別人做得到,阿朔恐怕做不了。可是要當一國之君,不狠心怎麼成?
他得一天比一天堅強、一天比一天狠,說不定哪天,他將面對親生兒子的背叛,到時候……殺的是自己的骨血啊!誰曉得,便是帝王,也有血,也有心,也有感情和。
「誰叫他害我肚子疼。」我甜甜說著。
他坐到我身邊,將我抱到大腿上,我窩進他懷里,方發覺他那樣高大,大到把我的天空擋住。
原來男人是天,這句話是這樣來的。
「為什麼?」他問。
「什麼為什麼?」
「明知道茶有毒,為什麼要喝?」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在賭。」大樂透買過幾十張,連半個號碼都沒中過,可這回偏偏就讓我中了大特獎。
「你直接告訴我,我自然不會喝下那杯茶水。」
「要我指控皇後毒殺親兒?我又不笨。」
他當然懂,矮太監死無對證,光我知道茶水里有毒,這件事兒就夠啟人疑竇,不管事情怎麼發展,我都無法全身而退;而吞下毒茶,雖然最危險,但同時也是最能置身事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