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人?苦笑,不是才把我送進宮,怎地又改變主意,要讓我去和番?一個女兒就值三等晉封?
芮儀公主一面說一面笑,尤其她那尖酸刻薄的「忠心耿耿、一心為國、鞠躬盡瘁」惹得大伙兒紛紛抿唇笑,連不加入戰局的李書鳳也浮上一朵順心微笑。
總是女人為難女人呀!何必?見人苦,怎知那苦不會輪到自己頭上?我不說話,見著她們一人一句,句句刻薄。
「恭喜啊,章姑娘馬上就要變成公主,成了吐蕃國的皇妃啦!」
「這好差事兒,可不是人人有的,若非章姑娘天生聰慧、才藝高,哪掙得到?」
忍耐,我對自己說。忍字頭上一把刀,為人不忍禍自招,能忍得住片時刀,過後方知忍為高。忍住吶……我的十指握成拳,掐得緊了,掐進肉里疼入心。
「章姑娘一心想當鳳凰,這可不順了姑娘的意?」
「要不找個好日子,咱們姊妹先替姑娘餞行,恭賀她找到好郎君。」此起彼落的笑聲,笑得我滿臉通紅。
忍吶,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低著頭,不讓臉上的憤慨現形。
「姑娘成了皇妃,可得加把勁兒,為吐蕃王生幾個皇子,那位兒,不就一路升上去了?」
「就怕啊,吐蕃王年紀大了,力不從心。」
「倘若生了群野人,全身毛茸茸的,會不會分不清誰是誰?」
這就是進退有度、言語有節、知書達禮的名門閨秀?下回,誰再說這種話,我肯定要好好駁駁。
接下來,她們又說了什麼,我是半分都沒听進去了。
我只是站著等她們把話說完,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假裝她們的話傷不了我。是啊,便是心被刺得血淋淋,也要裝出不在意,這是我的驕傲、我不容許讓人踐踏的自尊心。
小祿子教過我,芮儀公主心眼最狹窄,得罪了她,往後別想有好日子過,她有千百種法子,整得人雞飛狗跳。所以不能氣、不能怨,諸事吞忍。不是才說過嗎?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低眉苦笑,倘若幾個月前我就有這等工夫,哪會一口氣招來那麼多皇子,惹得滿身腥羶?
眼光掃過,我發現坐在湖邊的女子始終無意加入戰局,她穿著一身玉蘭色錦緞宮裝,手抓著一枝柳枝,有意無意地撥弄著湖水。
好幾次,她的眼光也有意無意地掃向我,她五官柔和,如三月江南,讓人望之舒心,可我從她眼中看見因久居深宮而練就的堅強沉穩。
事隔一年之後,我才曉得,她就是穆可楠。
不知又過了多久,小喜扯扯我的袖子,我抬眉,才發現公主和千金幫全走光了。
「姑娘……」
「沒事,我們回去。」我勉強說道,轉身,往回走。
第十一章推心置月復
我沒在怕的,和親就和親,好不容易來古代走一遭,當然是積攢越多閱歷越好。
最好啊,那個吐蕃國有個武功高強的大將軍,胸前刺上一頭狼,武功強過喬峰的天龍十八掌,豪邁贏過令狐沖,文采更勝段譽,到時,我一面當皇妃一面同他暗渡陳倉,風流皇妃俏將軍,繼卓文君和司馬相如之後,再為古代愛情添一段佳話。
我沒在怕的,反正他們也要賠一個公主給我們家阿朔,兩不相虧,說不定還會送上牛羊千百頭,羊毛剪一剪,做出幾百條克什米爾披風,紡織工業,技冠全世界。
我沒在怕的,不過就是賣女求榮,反正我和章家大老們又不熟,被賣掉還能撈個公主當當也不錯,這是多少名門閨秀盼都盼不到的好機會。
我沒在怕的,那個吐蕃王都五十歲了,還能搞什麼激烈活動?了不起蒙汗藥、藥、毒藥多帶上幾包,假懷孕、真產子,說不定不到三年,我就成了吐蕃的首席太後……
我走得飛快,小喜一下就讓我遠遠拋下,小祿子一邊跑,一邊追著我說︰「姑娘,別怕,咱們還有三爺、四爺、八爺、十二爺,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的。」
「我才不怕。」張嘴,舌頭竟然接到自己咸咸的淚水。
哭什麼啊?我不怕的呀!
誰知道這個時空還能留我多久,說不定,和親隊伍走著走著,就讓我走回機場,導游點人頭,一點二點,就點到我身上。
吞下哽咽,明明說了不害怕的呀,為什麼還是猛掉淚?
是不是因為心有了羈絆,有人拉住靶情線那端?是不是因為,不知不覺間,我再不當自己是這個時空的局外人?是不是因為動了情、有了意念,我開始相信自己有權利改變?
章幼沂,不準哭!我對自己下命令。
我要回月秀閣的,雙腳卻不知不覺走往阿朔的懷恩宮,我低著頭猛走,一步快過一步,害得胸口那顆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直到常瑄擋在我面前,關心的眼光盯住我,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對勁。
「我沒事。」我推推他。
「你有事。」他不讓。
「我說,我沒事!」我氣胡涂了,把氣轉到他身上,用力一跺腳,踩上他的腳。
「什麼事都別怕,四爺會替你做主。」
炳哈,做主?當皇帝對上兒子,誰贏誰輸?這點兒邏輯我還是有的,這個吐蕃王妃,我當定了。
我指著他,一臉的潑婦樣,「你給我听清楚,能替我自己做主的只有章幼沂,其他的都閃一邊去,誰都別想做主!」
皇帝算什麼屁啊,要是哪任總統敢做這種拉皮條的生意,看他還選不選得成下一屆!
話說完,才驚覺自己是白痴,我對常瑄發哪國脾氣啊?又不是他叫我去和親的。
他沒說話,靜靜退到一邊,讓我過去。
「對不起。」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輕聲落下話。
我直接往里頭闖,見到阿朔坐在廳里也不理,刻意從他的身邊繞過去,往里屋走,見到床,鞋子一月兌就縮進他的大床里。
我用力抱住他的枕頭,用力拉起他的被子,將頭臉、全身上下統統蒙上。憋在心口的那口氣,在聞到他的味道時,松開了……
這張床,我不是第一次躺,每次來這里玩累了,不等人邀,就自己爬上床來,舒舒坦坦睡上好一會,直到小祿子、小壽子來尋人。
好喜歡阿朔的氣味……那是讓我不害怕的泉源。
誰說我不怕的,即便再隨遇而安,掉到一個陌生的時代里,說著不擅長的言語、過著一無所知的生活,你來試試,沒嚇掉半顆膽子算你行。
我只是ㄍㄧㄣ啊,只是哄騙自己啊,只是以為假裝得更勇敢一點,就不會讓膽怯找上自己。可是,我終究是害怕……
我听見他在低聲詢問小祿子和小埃,側過身,壓住耳朵,不愛听。
我告訴自己,只要睡一會兒,肯定可以找到辦法解決;我鼓吹自己,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流女子,我受過教育、念過書,在這個時代,我可以行動自如。
我對自己打氣,欺騙自己,和親不是多嚴重的事,我有絕對能力可以解決,雖然,我老是高估自己。
好半晌後,阿朔拉開我蒙在頭上的棉被,深深的眼光里有著疼惜。
「吃排頭了?」
他怎麼進來的?沒听見有人搬動他的聲音啊!是武功高強的常瑄用無音腳把他給帶進來的?
我悶著氣搖頭。「沒事。」
「沒事會哭得滿眼紅?」他把我拉起來。
「蓄水量太多,我的淚腺在泄洪。」嘟嘴,撐住最後一分驕傲。
「很難過嗎?」他笑笑,寵溺地揉揉我的頭發。
「難過什麼?高興得很!」我抬高下巴,驕傲得連自己都搞不懂。「當和親公主呢,光宗耀祖,倘使我再能干些,就會像文成公主一樣,名留青史,讓當地居民塑像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