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眼底漠然。
但無聲勝有聲,我就是偏愛他那個調調。風吹過來,幾片花瓣飄落,輕輕落在他身上,他一動不動,維持同樣的姿勢,我直視他,又看得呆了。
發現自己太花痴,我趕緊收回眼光,尷尬地朝他微笑,試圖找話題再勾引他一回。
說什麼好呢?如果在現代,我可以跟他要手機號碼、E-mail,可以跟他約在某某電影院門口,談談海角七號、聊聊金融風暴,彰顯自己的腦袋不是全然的空白。
但身在古代,能用來談戀愛的招數太少,偏那些名詩啊艷詞的,我又學沒幾首,總不能第一次見面就對人家說「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吧?進度未免太快。那「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呢?不好不好,都在人生長恨了,還能有什麼精彩下文?
啊,有了!我指指旁邊的粗壯樹根說︰「這叫板根,可以幫助高大的樹木屹立不搖。知道嗎?樹根有很多功用,比方須根,在沙漠地帶,植物的須根可以深入地里十幾尺,好吸收土壤周圍的水分養分。另外還有儲藏根,它圓圓胖胖的,可以儲存植物需要的澱粉啦、養分啦,像我們常吃的蘿卜地瓜都是植物的儲藏根……」
他沒反應。
唉,嘆氣,我又能發誓了,用這招追男人,十個有九個半會失敗。
撇撇嘴,我低頭,用手指頭在泥地上畫畫,想盡辦法追出第二個話題來吸引他。
談天氣?老套;談時尚?名牌還未在這個時代造就潮流;談文章?饒了我吧,我只會背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你去過沙漠?」他突如其來的問句,讓我心底的鹿群鼓噪。
抬眼,微笑狂飆,我努力讓自己風情萬種,可惜……我猜沒用。
「沒去過,不過我知道沙漠是怎麼回事。」為了他,我會努力存足銀子去一趟撒哈拉沙漠。
「你知道?」他輕哼一聲。那個口氣叫做……不屑?
「我真的知道。」我高舉五指發誓。
「看書?」
「對。」還看了不少探索頻道。這句話,我留在肚子里。
他轉過身子對我,臉上的不屑更明顯了。「你知道沙漠刮起風來,遮天蔽日,轉瞬間晴朗的天空會變得一片黑暗?」
他的口氣分明在嘲笑我無知,可再無知,我分明比他多演化了千百年,怎能容許自己被山頂洞人嘲笑?
「你說的那個叫做沙暴,出現的機率不多,倒是沙漠龍卷風就比較常見了。風把地上的沙子卷到幾十、幾百尺高的天空,形成像柱子一樣的東西在半空中盤旋,而且常常會同時出現好幾個沙塵柱,沙塵柱把戈壁沙漠變成一個大舞台,蔚為壯觀。」我一面說,一面比手畫腳,把Discovery里的場景形容個十足十。
「你……」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我發誓,我真的沒去過,但我知道沙漠龍卷風是因為地面的空氣強烈受熱,氣流旋轉上升造成的現象。」我高舉五指,用屈臣氏小姐「我發誓,我最便宜」那招展示誠意。
「你是誰?」他好看的兩道眉頭皺起,眼底帶上分析。
終于引起他的興趣了?太好了,Discovery我愛你!
「剛剛自我介紹過啦,我叫章幼沂,吏部侍郎家章大人是我爹爹,你呢?」我笑得滿臉諂媚。
他不回答。
沒禮貌的家伙,為了表示驕傲,我應該扭頭離去,但驕傲和正港男子漢……我選擇後者。于是,我努力不讓話題斷掉──
「這位大爺,听你的口氣,你去過沙漠哦?」我往他身邊挪去,大方、主動,這種事情我從沒做過,但踫到這麼優質的男人還不懂得把握機會,未免太浪費我受到的教育。
「去過。」他重新拿起釣竿,繼續當他的姜太公。
「你見過海市蜃樓?」
「見過。」他淡淡回話。
「所以你知道那是光折射的原理,而不是腦子里發出來的幻想?」
他抿直唇,不說話。
「所以你一定見過比人高的仙人掌、騎過雙峰駱駝、看過綠洲、抓過跳鼠蠍子、聞過魔星花?」
「除了最後一個,其他的都有。」
「這樣啊,書上說魔星花是多肉植物,形狀像星星,顏色很惡心,重點是它會發出濃烈惡臭,是相當特殊的物種。」
「幸好我沒見過。」他終于笑了。
松口氣,我也跟著笑逐顏開。
懂了,他是「智能型男性」,要吸引他,就得盡全力表現出「聰明才智」。
「你為什麼躲在這里?所有人都到前面賞花。」我問。
「我不喜歡花。」
「我喜歡花,但是對花粉過敏,打噴嚏會破壞我貞潔嫻靜的淑女形象。」
我在胡扯,但是他被我的胡扯拉出更大的笑容。第一次,我覺得打屁是件熱絡感情的好事情,而且天知道,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他的笑容教會我,何謂陶醉。
他穿著青色長衫,腰間圍一條黃色帶子,簡單爽利的打扮襯托出他的英姿颯颯,能這樣同他對望,便是看上十天半個月,我也不會無聊。
「你一個人來?」他主動問我。
「我和妹妹一起來,還帶了兩個貼身婢女,不過……我把她們弄丟了。」我揮揮手,不是太介意搞丟誰。
「要我找人指點你回去的途徑?」
「好啊,不過晚點兒再說吧,我寧可和你躲在這里。」
「為什麼?」
「我在躲一群公雞。」
「公雞?」他連眯眼深思的模樣都帥斃了。
「嗯,打扮得花枝招展,頂著尊貴的身份,東邊走走、西邊逛逛,到處咯咯叫的男人,不像公雞?」
「尊貴身份?」
「尊貴得要命。」我用力點頭。
「為什麼躲他們?」好笑從他眼中一閃而逝,灼灼的眼光燙了我一下。
「他們想看我表演琴棋書畫。」我這輩子只當眾表演過「如何被母親罰跪在家門口」。
「為什麼不表演?今日的花賞會,不就是讓名門淑媛展現自己的機會?」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冒出頭的田鼠,通常會死得比較快?」
「不知道。」
「因為農夫的斧頭很凶。」說完冷笑話,我朝他做鬼臉。
他不過一撇嘴角,我便目眩得站不住腳,他的笑容是特補農藥,會澆得人心花怒放。
在尚未尋出新話題之前,不合作的肚子傳來咕嚕咕嚕聲。厚……丟臉丟到老祖宗面前,如果在那群皇子前丟臉也就罷了,偏偏是在他跟前沒臉。
「餓了?」他似笑非笑問。
裝不餓?才不要,肚皮都搶在前頭說了實話。
「很餓,為穿下這身漂亮衣服,東風夫人不給早飯。」大娘就是欺負我的胰島素分泌太正常,不會突然間血醣下降……突地,思緒跳Tone,我噗地一聲,很不文雅地笑了出來。
「高興什麼?」他懷疑地望我。
「剛看到程尚書家的姑娘暈過去,好多人都擠上去了呢!我還懷疑,今日的太陽有這麼大嗎,還是她體質太贏弱,現在總算明白啦!」
「明白什麼?」
「她是餓昏的,難怪腰那麼細,衣服穿得那樣好看。」我幸災樂禍,只差沒拍拍手,恭賀她自作自受。
「你在嫉妒?」他斜眼睨人。
「是,那種弱柳扶風身、晶瑩杏目、瑤口檀鼻的天仙級美女最叫人嫉妒,真不知道她的婀娜體態、步步蓮花是怎麼訓練成的。啊!不會是用饑餓法逼出來的吧?」
「程姑娘不只美麗,還擅詩詞、精通音律。」
「強,可以去選環球小姐了。」再能干一點,當希拉里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