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排隊,宇淵直行到小屋前方,曲姑娘尚未開始看病,只見冷剛進進出出,為她張羅吃食。
他想起她說過,行醫,不過生活而已;當年,穎兒說過相似的話,但她說的是「制毒,不過興趣而已」。
宇淵清楚記得,自己常取笑穎兒殺人的本事比救人大;他批評她內力不足,好功躁進……
糟,他又在曲無容身上尋找對穎兒的熟悉。
昨日,他刻意打听曲無容。其實毋庸刻意,她在京城夠出名了,隨意抓個人問,都能問出幾句和她相關的傳說。
傳說,那個彪形大漢不是曲姑娘的護衛,而是她未成親的夫婿;傳說,曲姑娘家財萬貫,看不上那點診金,置竹籃,只是教人們知道感恩圖報;傳說,曲姑娘家里曾發生過大火,把一張臉燒出猙獰疤痕,不得不覆上帕子,深怕駭著病人……
听到此,他便知傳說十之八九是假。
冷剛不是她的夫婿,她凝望他的眼神沒有愛情;她沒有家財萬貫,一桌一櫃,滿屋子寒傖;而她的臉,無疤無痕,美艷得教人目不暇給。
穎兒也美麗,卻是截然不同的容貌,穎兒眉宇間掛著堅毅,而她眉間只有冷淡,時常,穎兒出現不服輸的神情,而曲無容,對著他,隱約透露恨意。
為什麼恨他?她是被他逮捕入獄的貪官家屬?她與他是父母親仇、不共戴天?她說因果,難不成他或朝廷真的對她的家,做了不可原諒之事?
唉,過去不論,宇淵相信今天過後,她定會更憎恨他了。
回頭,他低聲對身後的禁衛軍叮嚀,然後走到屋前,對著病人說︰「各位叔伯姨嬸,今日曲姑娘有要事在身,不能為各位看病,但百草堂開放義診,藥材診金全免,請諸位移駕到百草堂吧!」
百姓議論紛紛,但身後穿官服的衛兵臉色嚴肅,為怕招惹干系,大伙兒不得不盡快散去。
冷剛听見宇淵的聲音,匆匆出屋,發現他領了百名禁衛軍,團團圍住小屋,心知情況有異,忙奔進屋,攬住曲無容奪門而出。
然他前腳才踏出屋門,禁衛軍便一涌而上,轉眼,他們被團團圍住。
冷剛自腰際抓出一把長鞭,刷刷數聲,一鞭鞭力道沉穩,打在地上石板,石屑四濺,他不斷揮動鞭子,迫得眾人不敢靠近。
他抱住泵娘緩緩移動,心想只要進了竹林,便有機會月兌身。
宇淵看出他的意圖,嗤地一聲,暗器從人群中飛射而來,冷剛來不及閃躲,急切間,只能用身子護住泵娘。
暗器撞上冷剛的手臂,穴道被封住,長鞭震落在地,他朝下望去,只見一枚石子在地上滴溜溜滾轉,鐘離宇淵內力非同小可。
冷剛偏頭看姑娘,他很抱歉,這回,護不了她周全。
曲無容湊近他耳邊說︰「閉氣。」
她出言瞬間,揚起右手,一把銀色粉末朝空中灑出,但宇淵比她更快,催動內勁,將銀粉向他們逼回去。
情況緊急,幾個靠得太近的禁衛軍被藥迷昏在地,剩下的人一涌而上,迅速制伏曲無容和被點上穴道的冷剛。
一反常態地,宇淵站在原地,遠遠望著曲無容,一動也不動。
知道嗎?他之所以能在曲無容動手前先出招,是因為看見她在冷剛耳邊說話,那一幕讓他聯想到他與穎兒在肅親王府遭受危困時,穎兒在他耳邊輕語︰「少爺,閉氣……」
穎兒灑了毒粉,曲無容也會嗎?他來不及思考,直覺動手,果然,他贏了。
他拿對穎兒的熟悉來對付曲無容。
不光明磊落!
「靖遠侯,犯人已經拿下。」
禁衛軍隊長來稟,他回神。
「收隊了,把冷剛壓入大牢,放開曲姑娘。」他下令。
「是。」
隊長領命,幾聲編派,一組人壓著冷剛,一組人扶起躺在地上的弟兄,極有效率地率隊開拔,不過片刻,走得干干淨淨。
沒多久,連腳步聲都听不見了。竹林里,安靜得只剩下風吹過竹葉的颯颯聲,和曲無容急切的呼吸聲,宇淵與她相視,卻互不言語。
他看她,心底想著自己厘不透的熟悉感,而她看他,怨懟在胸,怒氣張揚。
非要迫她嗎?非將她逼入牆角、無路可逃,方肯罷休?他就不怕她的怨憤堆上天,不顧一切?
「姑娘,得罪了。」他打揖行禮。
只是得罪?他說得未免太輕易。
「朝廷行事,皆這般蠻橫無理?」她冷酷語氣,冰涼得教人發寒。
「皇太子命在旦夕,原諒在下苦無對策。請姑娘入宮,治好皇太子的病後,我自會釋放冷公子。」他痛恨自己以權勢壓人,但這回,皇命在身,他別無選擇。
若是醫不好呢?滿門抄斬?哼,他就這麼本事,一次次將她送入地獄,打死不讓她成漏網魚?
「若姑娘要恨、要對付,就針對我來吧,我全數接收。」只要能救回皇太子,助天下百姓一臂。
針對他?「你有把握受得起?」她怒目相迎。
苦笑,他能說什麼。受不起也得受,反正她痛恨他,不是從現在才開始。
「曲姑娘,請!」
曲無容吸氣,狠咬牙,緊握的拳頭青筋暴張,瞠大眼里盛滿憤慨。要是她的武功還在、要是她還有那麼一點點本事,她保證,他不會這麼安然。
猛喘息,她想說︰「你就篤定我非救下冷剛的命?錯了,誰都逼不了我的意願,尤其是你。」或者說︰「誰來請,我都去,獨獨你,對不起,我不會助你仕途高升。」甚至想諷刺他幾句︰「真是個偉大的好駙馬,為了妻子岳家,什麼霸道事兒都做得出來。」
她想說的話很多,卻半句都出不了口。因現實中,冷剛的命在他手里,他很行,一把掐住她的弱點。曲無容用力吐氣,痛恨自己無能為力。
「曲姑娘……」他再聲催促。
「請教公子,朝廷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放棄良知?」終于,她還是擠出一句刻薄言語。
語畢,她領身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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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自雕花窗欞間射入,在玉石地面上,投入點點花影,門窗封得死緊,半點風都透不進。
金獸爐里,燃燒的檀香升起裊裊煙霧,卻掩蓋不去藥味、炭火味,空氣凝重,屋里的人也個個凝重。
御醫站了一排,宮女分侍床側,他們眉宇不展,面色青黃。
曲無容走近床邊,執起三皇子瘦骨嶙峋的手臂,未把脈,先讓他指甲間的青綠色吸引注意。
柳眉相聚,抿唇,她拉開被子,觀察他的雙足。指甲間有相同的青綠,她伸出縴縴細指壓在皇太子腕間,取出金針,對準幾個穴道刺入,皆無反應,直刺到曲池穴時,他的手腳反射地向里蜷縮。
曲無容抽出金針湊在鼻尖嗅聞後,點頭,她拉拉錦被,將皇太子全身密密實實蓋好後,把金針插在皮革間,收妥。
「怎樣?」宇淵湊近。
曲無容不願同他說話,她轉頭對隨侍的御醫道︰「有人要他死,皇太子得罪過誰?」
御醫嚇得倒退三步,這、這話兒……可不能隨便亂說。
她想走到外廳,但突如其來的暈眩讓她的身子晃了晃,宇淵立即靠上來扶持,她推開他,冷目相視。
他知她生氣,點頭退開。
宇淵對宮女使個眼色,宮女忙扶曲無容坐下。
這時辰,她應休息,不該看病,要是冷剛知她過勞了,肯定又有話講。
宇淵自作主張,替她倒來溫茶水,她別開眼,不看。他熱切,她冷淡;他想對她親近,她卻一心將他推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