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半,早睡的默默累得不想說話,路上,听著收音機里傳來的音樂,兩人不發一語。
下車,她朝車窗揮揮手,回身往公寓方向走,五步,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發現慕晚站在身後。
「有事?」她問。
「今晚,謝謝你。」
「不客氣,你有一個很可愛的妹妹。」
送慕曦途中,她對默默掏心挖肺,把自己和哲宇間的大小事全數說透,下車前,她靠在默默肩上說︰「你要是我姊姊就奸了。」
「我請你吃皈。」慕晚說。
「不必了,我們是互相幫助。」默默淡淡說。
「給我名片,下次需要幫助的話……」
「我上次給過你。」默默提醒。
「上次……」
「你丟了?」默默直說。
她不生氣,反而了解,因她也沒把他的名片存檔,對彼此而言,他們只是相過親的陌生人。
「對。」他實說。
「我身上沒有名片。」她說謊,她是不想和男人有「後續關系」。
「告訴我電話住址。」
「好。」她飛快把「長春藤的下午」的電話號碼和住址念出來,不相信他記得住。
慕晚說︰「我會找你。」
找她做什麼?這時候,他沒花心思解釋自己的反射性的答話。
找她?默默搖頭,她不期待他出現,就像不期待薔薇成長。「你忙,不必特意。」軟軟拒絕,她表現出絕佳教養。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她轉轉眼珠,敷衍道︰「向你身邊男性募集名片,讓我好一段時間,不必相親。」
他鄭重點頭,沒想過她只是敷衍。「好,再見。」
「拜拜。」她不要和任何男人「再見」。
她走十步,二度听見他的腳步聲,默默嘆氣,不想回頭再見他一面,不過慕晚習慣做主,不習慣接受他人意見。
「陌陌一定希望默默讓自己開心點。」慕晚在她背後說完這句話,快步離開。
默默站在原地,怔忡。
第三章
「長春藤的下午」來了個不速客。
他進門時,默默正在「午休」。
她手支頭,長長的頭發垂在櫃台上,優雅睡姿和睡美人有得較量。
慕晚不確定該不該叫醒默默,他很忙,只是路過,他想交給她一疊名片。
他幫她,一如她幫他,可是她在睡覺,睡得很熟,那份自在悠然,完全不照管客人的眼光。
站在櫃台邊,首度,他認真審視她的五官,她相當漂亮,縴合度的身材、清妍嬌媚的五官,她睫毛又長又翹,在眼簾下方,刷出一道寬寬黑影。
這麼美的女生,哪里需要相親好把自己推銷出去?她是不想要婚姻吧。
慕晚看一眼腕表,十五分鐘後,他有場會議要開,不能待在這里太久。
突地,他想起她對慕曦說過的話——
你能做的是早早上床、晚晚起床,讓自己在夢里待長一點時間,期待他來入夢。
她在夢里等待陌陌嗎?等待他為她帶來一朵薔薇,告訴她,要茁壯、要緊榮茂盛?
十六歲的愛情沒道理刻骨銘心,那不成熟的年紀,不該承受生命中最痛苦的失去,可是她……她沒哭。
對慕曦說故事時沒哭,但她眼底明明白白寫著哀慟;她沒落淚,可說到無奈處,嘴角微微抽動。
他害怕空虛的女人,空虛的女人容易在男人身上投注非分期待,聰明的話,他應該快快走開,只是,他今天有點不對勁。
又看腕表,剩下五分鐘,趕回去也遲到定了,但讓干部們等十分鐘,是所有老板們擁有的權利,雖然他從不做這種事,但偶爾破例……不要緊。
再次,默默的話鑽進他腦海。
他們說,我是老天送給陌陌最好的禮物,哪里曉得,陌陌才是老天爺送給我,最美好的禮物。
有個女孩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她總在無依的時候找上他,仿佛他是專門替她解決麻煩的人物。于是,她感激地抱住他說︰「晚,你是老天爺送給我最好的禮物。」
他本想問,既然他是老天爺送給她最好的禮物,為什麼她不付出真情待他?
可他沒問,為珍惜她的自尊。
往往,他替她著想,在每一個小細節中央。
論理說,他和默默同病相憐,差別在于,阻撓默默愛情的是上天,和破壞他愛情的人類比較起來,她比他更無奈。
悄悄地,他為她心疼。
再看手表,距離會議預定時間,已經過十幾分鐘了,現在連同車程,他的員工至少要等上半個小時。
我回到台北,每個星期買一盆薔薇,不澆水、不照顧,靜靜等它凋謝,我收集干枯的花瓣擺在窗台邊,等風來,把它們高高吹到陌陌身邊,我要他知道,沒有陌陌,薔薇只能干枯凋萎。
慕晚又想起她的話了。是他的記憶太好,才會讓默默的話在腦間深刻。
她是故意的嗎?她要懲罰自己,讓陌陌傷心,她怪他什麼都不說,獨自離去?她要薔薇凋零,表彰自己再不踫觸愛情?她不交男友、不願相親,她打算自我封閉,流連在一場場空幻的夢魘里?
開導她吧,教會她,愛情不是人生的重點,有人一輩子不識愛情,有夫妻同床異夢過一生,日子一樣快活順遂。告訴她,在感情中受傷的,不只她一個,打斷手骨顛倒勇,這才積極人生觀。
再看手表,真的停留太久了。他應讓把搜集的名片隨便交給店里任何一個人,站在咖啡機前面的冷漠女孩、笑得出糖汁的女孩、胖胖的端烤盤女生都行,她們沒道理不替他轉交。
說到名片,前天他下令要經理級以上人員交一張名片上來,這道亂七八糟的命令,引發辦公室里議論紛紛,他們懷疑老板別有居心,還有人上網,重新為自己印制有特色、能為形象加分的名片。
要是曉得,他不過想幫一個女孩擋掉約會,不知道他們做何感想。
手機響,他背身接。
來電的是李秘書,他提醒慕晚要開會。
正常的房慕晚會看手表,估計自己在幾分鐘內到,但他沒這麼說,他說的是︰「替我把今天下午、晚上的行程統統取消,我不進公司了。」
電話那頭,李秘書當機,半晌沒回應,他想,李秘書嚇呆了。
很好,這下子,他不必頻頻看表了。
「先生,你站很久了,有事嗎?」點點走近問。他看默默很久了呢。
「她……」
「她在睡覺。」小也有靠過來。
「不是睡覺,她在打坐嗎?」咖啡女孩,小慧冷冷說。
「她還要睡多久?」慕晚問。
「不曉得,這幾天她失眠,每天都在店里補眠。」點點說。
「一天睡十五個鐘頭的女人,少睡兩個小時,不算失眠。」小慧澆冷水。
「人家是問默默午睡會睡多久啦,她通常從一點睡到五點下班。」小也插話。
「我勸你不要一直看默默,不然她會生氣。」點點說。
「她生氣……會怎樣?」慕晚好奇。
「會五天不上班,每天待在床上二十四小時。」
這種生氣方式……很別致。
「她不上班,我們就慘了,沒人收錢,很麻煩的。」小也說。
「她這樣子能收錢?」這家店的經營方式,匪夷所思。
「當然可以,你沒看見旁邊的箱子?客人離開,會自動把錢投進去。」
這是良心收費桶?他是市儈,無法苟同。
交談間,默默被吵醒,睜開惺忪睡眼,她一眼看見慕晚。他真的把住址電話記住了?厲害。
「你怎麼來了?」
問話同時,默默不自覺搖頭,這個男人呵,夢里夢外都不放棄干擾她。
有點著惱,他害她連日失眠,好好的夢被他的搞得七零八落,好幾次,在夢中,他把陌陌趕跑,讓她氣得跳腳。